上郡是凉州沿帝原水建立的,临近又有肤施县,这算得上西汉边境上的城市,远离西汉都城长安,这里的经济不及长安发达,鲜有人家家财万贯。姜家在上郡也算是大户人家,若能在府内谋个差事,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一家几口凑合过日子是不成问题。随着姜家的生意渐渐做大,小有名气,家中原有的家丁已不够使唤。这中堂间,也就是大客厅引客的,上茶的,各个庭院打扫的……众多事等着做,总不能让家中的家仆整日忙前忙后。且不说忙不过来,就说传出去,也叫人看笑话,所以,姜天成和沈韵就商量着再招些人来。吴管家主管此事,先有吴管家手下的得力助手在长队中挑选一多百号人,薛铭也在其中,等挑好了,进入侧院又一次总体考察挑选,最后把挑好的人带至倒座房见吴管家,吴管家再审视这些人,这多半是看个人运气。长得不端正的就被裁掉,原因简单,怕惊到老爷夫人和家中女眷。性格粗野之人,裁掉,只因心思不细,怕不能侍候好主子……层层选拔下来,仅有六十几号人进入姜府任职。
姜府内,宽敞的庭院,亭台楼阁无处不有,大花园内包含着小花园,湖上一凉亭更显优雅别致。四周青树翠蔓,蒙络摇缀,空气中,时而飘着淡淡花香,时而又有泥土的芳香。
薛铭进府后,来到南面的倒座房庭院内,与他一同入府的这些人倒是机智,还不等吴管家吩咐,已站成排。
“在姜府,除了老爷和夫人,还有就是大少爷和二小姐,都是你们的主子!一会儿你们会去见少爷,今后几位主子你们也会陆续见到!你们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能进姜府,那是你们的福气!从今以后,无论你们被分到哪个院子,都应尽忠职守,做好你们分内的事!不该家仆做的事,不可僭越!姜府自然有姜府的规矩!若是做了错事,夫人责罚起来,我也帮不了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是!”众人都顺从的回应了吴管家。
“现在,姜府布局我我大体和你们说说!你们可得给我记住了!姜府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北苑住着老爷和夫人,北苑正中是祠堂,东西分东西苑,东苑住着大少爷,姜家无次子,西苑便住着二小姐,我们老爷是个商人,难免会有人到家中来,这正中的中堂间就是会客用的,南面有给客人准备的客房,姜府有规矩,各个院内的家仆就居住在相应院内,这每个院内都有为家仆准备的下房,而各个院内的主子又有各自的爱好习惯,若是被分到相应院内侍候,就听各院的主子吩咐!其余人等则负责姜家其他地方的打扫或其他工作,均住南面的倒座房。姜府内有大花园,小花园,亭台楼阁……还有……好了,大体就这样了!现在我安排一下,你们就各自上工吧!”
姜府规矩多,光是姜府内部布局及住所分布,就有这么多规矩,薛铭不仅倒吸一口凉气。在经过分工之后,大家都到各院开工起来,薛铭没有安排,吴管家径直走到薛铭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薛铭!”
“好,阿铭!我看你还算安分细心,以后,你就去打扫小姐的庭院吧!”
“是!”
“不过,我可倒是提醒你一句,小姐庭院里的槐花,是禁止任何人碰的,若是出了点什么差池,那可是不得了的!小姐因此追究起来,谁也救不了你!明白?”
哇,这个传说中的小姐,和城中流传的什么温婉贤淑,婉约大方不一样,倒像是个母夜叉!
“是!”
西苑的院子,四周种着槐花,那久违的槐花香飘进薛铭鼻中。院中还有一个秋千架,上面缠绕着藤花。西侧有一湾清潭,上面有几朵荷花,潭上有一架小桥,桥的尽头有一个凉亭,甚是清雅。
“这么清闲淡雅之地,住着的应是一位风雅女子吧!”
“小姐读过不少书,风雅是自然!”
“吴伯,有什么事吗?”
“春梅,这位是新来的,给小姐打扫庭院!”
“知道了!”春梅站在楼台上对着下面喊叫着。
顷刻,春梅便从楼台上下来。“吴伯,小姐说,由我来安排他,有劳你了!”春梅向吴管家行了一礼,吴管家也点头示意后便离开了。
“你叫什么?”
“小人薛铭!”
“好,薛铭!以后你负责扫一扫这院子,早中晚各扫一次,还有那池里的鱼也是早中晚各喂一次,不能喂多了也不能喂少了!要是死了一条鱼,当心小姐不饶你!”
“是!”
“哦,对了!我们这里有个规矩,每天晚上家丁都要轮流守夜,当然我也在。若是半夜小姐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是!”
“其他的……应该也没什么了!有什么事我们会叫你,但你得随叫随到!”
“是!”
刚开始做工,才过晌午,薛铭便已经扫好院子,在鱼池边喂鱼。池中的鱼儿,从四周相聚来吃食。薛铭,悠闲的哼着小曲儿,吹着口哨,那叫一个快活。丛林间,似有一人影闪动,鬼鬼祟祟的,薛铭看见了有些迟疑,想跟上去看看,跟到了花园,一座假山后,那人便没了踪影。虽有疑虑,但薛铭还是回去了。吴管家曾经吩咐过,不该家仆做的事不可坏规矩。
今天的第三次打扫结束后,已入夜,四周漆黑,寂静一片,唯有几只知了在叫嚣。薛铭伸了个懒腰,捶着背准备回屋去了。突然,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那似乎是人踩断地上的树枝而发出的“嗒嗒”响声。薛铭拿着扫帚一步一步向那个方向靠近,见到一个人影,他立刻举起扫帚向那个人砸去,只听一声“啊!”那人摔倒在庭院内。
“小贼!看你往哪跑!”薛铭高声喊叫着,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闭嘴!”这个声音很像春梅的。薛铭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被人捂着嘴,连拖带拽的进了屋内。进到屋内,他才看清楚,捂着他嘴的人正是春梅,而一旁还坐着一个美丽的姑娘。修长的头发,光滑的脸蛋上没有一点瑕疵,紧紧皱着的柳眉难以舒展。一席青衣,身外只披一件银白披肩。一只芊芊细手在不停揉捏着肩膀。
“哎……你没事吧?”薛铭试探性的问着。
“薛铭,你这一棍子,下手真不轻!”春梅帮那女子揉捏着肩膀,抱怨着。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贼呢!”
“哼!贼?我家小姐怎么可能是贼呢!”
小姐!薛铭不免有些吃惊,从来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是二小姐!“二小姐,对不起!月黑风高,我眼神不好,不知道是你!往小姐海涵!”
“你真是……”春梅正想数落薛铭一番,却听见门外有一群人举着火把,拿着棍棒,外面可谓“热闹”。
“小姐,外边来很多人!大少爷也在!”
“想必是被他那一叫给引来的,还好,只是哥哥来,那就没什么事!”我松了一口气。
这样情况绝不会这么简单,薛铭难免生疑,“你到底做了什么,惊动了这么多人?”
面对他的质疑,我不想过多和他啰嗦,“这和你有关系吗?”
“你这女人真犟!”薛铭叹口气,“别慌,我去应付!”
要不是你,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哼,虚伪!”
“什么?”
“我说你虚伪,怎么了?要不是你,怎么会惹出这么些麻烦!”
“你……”薛铭用手指着我,我一把拍掉他的手,傲慢的瞪着他:“怎样!”
我原以为他会气急败坏,没想到,他却笑眯眯的看着我,然后一副豁出去的口吻说:“二小姐,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虚伪吗?”
“你要干什么?”
“小姐不是觉得我虚伪吗?那我就虚伪给你看!我现在答应你,我一定帮你!不过,出去之后,我就会和夫人说,我刚刚看到的贼~到底是谁!”说到“贼”字,他还特地停顿了几下。
“你敢!”
他依旧笑嘻嘻:“二小姐,你觉得,我到底敢?还是不敢呢?”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很好听,具有十足的的诱惑力,任谁大概都会被他吸引,不过,我只认为他是个彻底的人渣!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随后便是吴管家的声音:“二小姐,夫人叫你呢!”我和薛铭都条件反射一样的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但我被他一激,完全不听春梅在一旁的劝诫,想我是谁啊,怕他做什么!为了掩人耳目,我压低声音对他说:“你个死无赖!人渣!有本事你去说!不说,我看不起你!”
薛铭不甘示弱,也威胁我,“我待会儿就去说!别后悔!”
薛铭转身正要走,春梅立刻拦住他:“喂,薛铭,你还真去啊?”
薛铭看了一眼我,我白了他一眼,薛铭便多么坚决的回答:“当然!”我狠狠瞪着他,他只当没看到,反而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
虚假!
“喂,你还想不想待在姜家了?”春梅使劲对薛铭使眼色,薛铭思索了一番,坏笑一声,转过身,学着我傲慢的姿态说:“给你个机会,你求我!我就帮你挡了这桩破事!”
“破事?还求你?!你要做无赖,我可不做小人!就算我下一刻面临死亡,我也不会求你,哼!”我们都是嘴硬,都是为了耍耍嘴皮功夫,谁都没当真。
门外再一次传来敲门声,这次是姜文浩的声音:“小雅?小雅?”
“哥!我好累!睡下了!”
姜文浩听到屋内的回答,心想大晚上的,别生出这么多事端的好,吩咐吴管家:“吴伯,去回了娘,就说小姐已经睡下了!”
“可是,少爷,夫人吩咐过,要把小姐带到前厅的!”
姜文浩见这些人不好打发,立刻正了颜色,以一种压迫式的语调说:“小雅都睡下了,难道要我们把她吵醒,抬过去?”这下,那些人都乖乖闭嘴了!
老哥果真厉害,这下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正当我自以为没事的时候,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子英搀扶着沈韵来到我的住所,“不用把她抬过去,我自己走过来就行了!”
姜文浩上前,行礼,“娘!你怎么来了?”
“文浩,你那个宝贝妹妹不是睡了,去不了吗?那我不就亲自过来了!”
姜文浩明白,沈韵什么都清楚了,这下,他就算要帮芯雅,也无能为力了!“娘,方才我叫人去敲门了,小雅已经睡下,咱们还是别打扰她了吧!”
沈韵明显不信,“这么早就睡下了?”姜文浩一时间哑口无言,“子英,去敲门!”
“是,夫人!”
子英来敲门,看来娘是认真的,我不可能躲了,可出去,又该怎么说,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说辞吧!娘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在她眼里,闺阁中的姑娘总出去,那是违背规矩的,这是禁忌的事。可这是都到了这个地步,到底该怎么办?我真的慌了。
薛铭在一旁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惨了,夫人这回认真了!”
“和你没关系!这一切还不都怪你!”
薛铭轻笑一声,“那你要怎么办?这麻烦现在就是来了!你能应付?”
这明摆着说,没了他,我就没办法应付一样。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我自己确实应付不了。我态度稍稍柔软下来:“你帮了我,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只是不想良心不安而已!”他的话说的很轻松,只是为了心安,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帮我,和别的人不一样。
“那你要怎么做?”
“你只要记住,无论夫人问你什么,都不要承认自己离开过房间!”
“啊?”
“记住,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缓慢打开门,薛铭、春梅尾随,来到沈韵面前,“娘~”我轻声喊道。沈韵那犀利的眼神,我知道,惨了。此时此刻,我真有些后悔,早知道回来的时候就注意点,大概就不会惹出这么些事端。
“芯雅,刚刚有人喊叫说你院内有贼!你可看到那贼人?”
“娘,女儿一直在屋内,至于屋外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沈韵的眼神却紧紧盯着我,让我一阵瑟瑟发抖。
姜文浩为了帮我,也开口说:“娘,想那贼人此刻已逃走!妹妹睡得早,这外边的情况……”
“你闭嘴!”姜文浩被喝的闭了嘴。
沈韵一步一步向我靠近,那眼神犀利让我喘不过气来,她每靠近一步,我的心跳就加快一倍,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的头已经低的紧贴着胸脯,“跪下!”那一声吓得我赶紧下跪,就连薛铭也被吓到了。他没想到,这件事有这么严重。
“我,我早就说过,不许你踏出家门!你当我的话是什么?”
“娘,我没有……”
“住嘴!你还想抵赖!”我被吓得再也不敢吱声,“你为了出去,竟然打伤守门的家丁,你缕缕放肆,你把祖宗的规矩放在哪里?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哪里?简直胡闹!”
沈韵发火的样子实在吓人,从小到大她很少凶我,这一次,真的怒了。虽然我不能理解那些所谓的祖宗的规矩,可也无能为力,只能被迫接受。
“你干嘛那么凶!”我嘟喃着嘴小声抱怨着,“我只是用了迷香!没打伤他们!”
“哪来的?”
我一时间不说话了,我可不能告诉娘,那是姜文浩给我的,不然,以后,他绝不会再帮我了。沈韵终究是我亲娘,自然有办法治我,她直接厉声对春梅说:“春梅,你三番五次纵容小姐出门,我岂能再容你留在姜家,从明日起,你就走吧!”
“夫人夫人!求求你,别赶走我走!求求你!”
“哼!”此刻,春梅哭着哀求,同样的戏码似乎又重新上演。
“娘?”
“主子会犯这样的错,一定是你们这些当奴婢的在后边乱嚼舌根,煽风点火,芯雅不学好,我先处置你!然后再处置其他人!”
“娘!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是你娘!我知道什么是对你好的!”
接下来,无论我怎么求情,沈韵还是不为所动。
“不过一点迷香,夫人何必动怒呢?”此话一出,大家都看向了薛铭,我也十分惊讶,“小姐,小人感激小姐为小人所做的一切,可小人不能让春梅替我背了这个黑锅,事已至此,你也不必替我隐瞒了,就实话实说了吧!”
啊?我说什么啊?什么实话啊?你在搞什么呀?
“你是何人?”
“回夫人,小人薛铭,是新来的,负责打扫小姐庭院!”
“一个新人,我到要听听,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回夫人,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今日我想出门走走,却又想起管家说过,平日下人不能随便出门的,可实在心急难耐,便想着用点迷香迷倒后门口的家丁,偷溜出去几个时辰,也不会有事!”
“这么说,这些迷香都是你弄的?”
“是!”
“就没有共犯?春梅没参与?”
“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为何贼喊抓贼,吸引大家的注意?莫非,你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夫人,您太抬举我了!我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我喊抓贼,只是因为今日黄昏我回来之时不慎被小姐看到,本想糊弄过去,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妙计,才出此下策!小姐不愧是小姐,一眼便识破了我,我知事已败露,见夫人,少爷前来捉人,我又怕因此受罚,便求小姐救我,求小姐替我揽下一切,小姐心地善良,便答应了!”
“你一个大男人,要一个姑娘替你顶罪,你也不知羞!”
“我心想,小姐是夫人的女儿,即便犯了错,也不至于受罚,最多被劝诫几句,才这般做的!”
“芯雅,是这么回事吗?”
我一时间踌躇难耐,又想为自己开脱,又觉得会连累他。我看向他,他只是给了我一个眼神经示意。“娘,我才打开房门,就看到一个黑影,还未看清……就……听他喊叫!回屋细问……大概……也是这样……”出于良心的谴责,我只得支支吾吾的答应着娘。
“好,薛铭,既然你这么心急难耐,那我便成全了你的心急难耐!明儿个,我还你自由,你就别再来了!”
“娘,薛铭就算有错,他也是无心的!”此刻,我顾不得那么多,就算这个无赖刚才有些让我讨厌,但是,他都替我顶罪了,我岂能让他就这样被冤枉着赶出姜府。
“娘,薛铭他是刚来的,不懂咱家的规矩,您就念在他是初犯的份上,绕他这一次!况且小雅都这样求你了!”姜文浩也在帮忙求情,他小声对沈韵说道。
“薛铭,你闹得姜家鸡犬不宁,管家,你就按家法,鞭打二十吧!”
“是,夫人!”
这事算是了了。
薛铭依照家规,要鞭打二十,薛铭跪在地上,吴管家拿出鞭子,抡圆了胳膊,狠狠打下一鞭,薛铭眉头紧皱,表情痛苦,忍着不发出声音,吴管家说:“薛铭,这一鞭是让你记住,作为下人就该守规矩!”紧接着又是一鞭,“这一鞭是让你记住,下人就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安分守己!”又是一鞭,“第三鞭是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妄想与主子相提并论!”又是一鞭,“第四鞭……第五鞭……”哪怕到了最后一鞭,薛铭都咬紧牙关,紧握双拳,不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