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汐与秦覆一道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歌舞停歇,喜公公在大殿正中念着大臣外客所献寿礼的折子。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被轮番呈上,直叫人看花了眼目。
只是大楚富饶,楚威皇将近半百的年华更是见过不少的稀罕玩意儿,若只是些寻常的珍宝还当真不能讨得他的欢心。
太子秦煜献上的是一只兽首玛瑙杯。此物以世上极为罕见的红色玛瑙雕刻,色泽红润,流光萦绕。兽首圆眼大耳、双角雄壮有力,似牛非牛,目视远方,一副征战杀戮之相。
这宝物何等稀奇,就连楚威皇也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轻声感慨道:“朕原先也只是听人提起,未曾见过,今日太子倒是给朕开了眼了……”
说罢便是哈哈大笑起来,欣喜之意无需再言。
一旁的郑后听到这话,亦是喜不自胜,忙着又添上酒水,附和了几句。说着为了寻这东西费了秦煜多少的心血。
听她嘴上说的这般真切。可这在座之人又有谁不知,太子秦煜卧病多年,这东西嘴上说是秦煜所寻,实际上还不是靠她郑家的这座大山在后。
楚威皇看着秦煜赞赏的点点头,“太子虽然多年卧病,却依旧不忘为朕备下厚礼,孝心可嘉,理当奖赏!”
秦煜听到这话,却是连忙站起身来施了个礼,道:“这献礼本是儿臣分内之事,何来的奖赏一说?”
这母子二人倒是合伙唱了一台好戏,唱的满朝文武皆叹太子仁孝,唱的楚威皇直乐得合不上嘴来。
这时候,秦笙却突然站起身来,打破了这看似和悦的一幕。
“父皇不要只看皇兄的寿礼,也当看看儿臣的才是!”
因为皇城中多为皇子,秦笙自小起跟着他们混迹在一块,整日只知道爬树摘果,打打闹闹的,毫无女相可言。今日她穿着一袭藕白色的广袖曲裾上绣着赤色的花纹,发髻上别着金钗步摇,倒是难得的多了几分温婉。
“安宁的寿礼,朕怎敢不看呢?”楚威皇对她一向宠爱有加,听到秦笙的这番话,自是连忙敛了笑意,手指点了点喜公公,道“快!念念公主献的是什么礼!”
喜公公哈腰点头,翻着折子仔细瞧着,却是等到看见了安宁的寿礼时,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
“回陛下,安宁公主献的是旧弓一把……”他的声音极轻,却在意外欢闹的大殿内宛若重石落地,久久回荡。
众人停下杯盏,纷纷侧过头来去看喜公公,大抵还以为是他看花了眼,只是唯有秦淮看到秦笙嘴角上隐隐挂着的笑意。
楚威皇见此,面子上也多少有点挂不住,只得问道:“不知安宁献此寿礼可有何用意在啊?”
“回父皇,这旧弓看起来虽是不如皇兄那玛瑙杯子值钱,但胜在此物乃是伴随前朝将军斩将杀敌的兵器。”她说着,冷冷扫了一眼郑后,“儿臣是想要告诉父皇,而今大楚江山虽然看似稳定,但实则隐患重重。还望父皇不要沉沦于这贪图享乐之中,而失了这楚国的大好山河。”
她的语气很是沉重,而字句中更是对郑后和秦煜有所针对。
在座众人亦是一脸的震惊,不能理解秦笙在此时说出这话来是什么意思。
“朕不知安宁何出此言,只想问问这在座诸位,自朕登基以来可有弃百姓安危于不顾的时候?”
楚威皇的脸色已然发黑,毕竟如今在座的可不止有朝中大臣。秦笙这般作为,分明是要他在天下人眼前丢了面子。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喜公公站在一旁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哆哆嗦嗦的看着这胆大妄为的安宁公主,眼神中满满的尽是恐慌。
可秦笙依旧没有半分要收敛的意思。
“父皇自是没有的……”她的目光凌厉,说起话来底气十足的,“可父皇不知道的是,近日儿臣在京城门口抓住了几个月狼一族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宫中的令牌,在京都之处来去自由。”
众人哗然,就连楚威皇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慌乱。
“是谁的令牌!”
秦笙冷笑道:“还是请父皇亲自看看,再做定夺吧。”
她说着,拍了两下手。随后便见有一侍卫从大殿外垂着身缓缓走进来,他双手将令牌奉上,由喜公公接过后,献于楚威皇眼前。
“父皇,可莫要偏袒了这人才是啊……”
秦笙眼瞧着自己父皇的脸色愈加深沉起来,心中就越发的感到畅快。
想她郑后在后宫一人独大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就算父皇再怎么宠爱,如今事关国家,定然也不会轻饶了才是。
她这般的胸有成竹,自是不会想到,楚威皇勃然大怒,拍桌而起时,点的却是秦安的名字。
“朕派你去守南境,是信任你。可你难道就是这么给朕守的!”
那令牌被狠狠摔倒地上,翻了几番滚到秦笙脚边。她弯下腰捡起,当看清那道令牌上刻着的名字时,手指微微发颤,轻轻摇着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怎么会是这样!
她当日是亲眼看见令牌上写着郑后的名氏,而后便一直贴身收着,并未告知任何人,怎么今日却会变成了她二哥的名字?
这太过离奇了。
她在脑海中细细思索,忽而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愕然惊醒,恶狠狠的看向那送上令牌的侍卫。而那侍卫意识到秦笙的怀疑,却只是一脸的茫然失措,跪下身连忙求饶,说自己与此事毫无关系。
他毕竟跟在秦笙身边多年,而看他那被惊吓到的表情也并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秦笙叹了口气,眉头蹙紧,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其中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父皇,此事……”
秦笙正想要开口解释,秦安立马便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的话。
“父皇,儿臣在南境曾受到月狼一族的偷袭,应是在那时被盗走了令牌。”语毕,他走到大殿中央,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郑后见此,嘴角扬起一丝诡谲的笑意。她极为蔑视的看了一眼在此刻显得有些稚嫩不安的秦笙,那眼神中满含警示。
没人会怀疑秦安的话,因为大楚与月狼的关系众所周知。秦安就算是脑子不清明,也不至于去和月狼族的人苟且,只是他失守被人盗取了令牌是事实,那月狼族的人凭借着这一枚令牌在京中来去自如也是事实。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此事事关国家,陛下自是没法轻饶。
“被盗取了令牌,还要怪你自己的警惕性不足,与他人无关……”楚威皇冷声道:“我看是你近几年来在南境太过松懈了才是。不如就去水牢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口中的水牢乃是宫中众多牢房之中的一处晦暗之地。传闻中那里没有窗户,只有铁锁、冰水以及永无止境的黑暗。凡是关在水牢之中的人,甚至无需严刑,只要待上那么半月有余,出来时便已经犹如痴傻了。
可楚威皇嘴上说的这般严峻,实则却不然。一来是他并未说清关押的期限估摸着等到过了两天,风头一去,秦安自然的也就会被放出来了。二来是这看守水牢的人都是些懂得识眼色的家伙,自然不会怠慢了秦安。
这责罚,只能说是不轻不重。
秦笙闻此,也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秦安却双手抱拳,口气仍是有些执拗,“父皇,这责罚儿臣认得,但是月狼一族一日不除,我大楚就难得安宁,所以请求父皇允许儿臣先回南境,待将此事处理完后再回来受罚。”
他说的这般诚恳真切,就连怒在心头的楚威皇也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他翻手抬袖,作势正想允了,可郑后此时却横插了一道子。
“陛下若是当真允了,他日若是安儿败阵下来,那天下悠悠众口可又能堵住?”她声音极轻,就连站在一旁的喜公公怕也是听不真切,“我看倒不如让煜儿去赴这一趟,若是当真败下来,也好找个说辞就是了。”
楚威皇听完她这一席话,默了片刻,缓缓收回手,改口道,“我大楚人才辈出,怎么会缺一个能杀敌的大将。你还是安心认你的罚去吧。至于这赴南境之人,我心中已有定数,就让……太子去吧。”
他长袖一挥,便是一言九鼎。
任凭在座之人如何腹议,也只成枉然。
秦淮心知肚明,月狼一族神出鬼没,与寻常的军队不同,何尝是可轻易灭掉的。若是秦安去也只能说得上是姑且一试,父皇这般作为,哪里是为了灭掉月狼族,不过是堵住这在座之人的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