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死在了小公主降生的当晚,大大的冲淡了宫中第一位王孙降生的喜悦之气。薄姬赶到清和宫时,微澜已经被穿好了衣服,放在正殿中央。
薄姬走到微澜面前,用手轻轻捧着微澜瘦削单薄的脸庞,她的眼泪落在微澜的脸上。“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命苦,看啊,嫁到帝王家有什么好,还不是一样受尽苦楚。”
她哭过微澜之后,起身来到坐在一旁的刘恒面前。刘恒刚刚抬起脸庞叫了一声“母后”,脸上就狠狠的挨了薄姬一个耳光。薄姬怒声说道:“这一巴掌,是为可怜的微澜,你娶了她,负了她,冷落她,让她含恨而死,你是一个失败的丈夫。”
刘恒低下头,说道:“母后教训的对,儿臣该打,是儿臣对不起微澜。”他心里也在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对微澜耐心一点儿,好一点儿,让这样一个羸弱的女子带着失望离去。
“好,既然你承认是你对不起微澜,那么为了安抚微澜的魂灵,本宫要你答应两件事。”薄姬一步步将圈套摆了出来。
刘恒诺诺地回答,“是,请母后明示。”薄姬泠然一笑,说:“第一件,不许另立王后,王后的位置永远都空给微澜。”
听了这句话,刘恒已经皱起了眉头,他不是没有想过微澜死后的事情,在他心中,也早就想好,如果微澜真的天不假年,那么接任王后之位的,必定是路亦清。
他决定先按下这件事,然后又问薄姬:“不知道第二件事是什么?母后先说出来,让儿臣斟酌一下。”
薄姬厉声说:“第二件事,就是不许窦漪房再生育,她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女儿,那也算膝下有依靠。本宫会让太医调制药汤,让她再也不能生产。这两件事,你可答应?”
刘恒不禁站起身朝薄姬走了两步,说道:“这又是为何?微澜的死,跟窦漪房有什么干系,窦氏刚刚生产,小公主漂亮可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不再让她生育?”
“为什么?你不明白吗?本宫不许汉宫的女人做代国的王后,绝不可以。”薄姬的声音提的很高很高。“至于孩子,这一胎既然是女儿,那便无妨,可是万一她再生下男孩,恐怕你就要立她的儿子为世子,那么她一样会成为代国最尊贵的女主人。所以她不可以做王后,也不可以为你生下儿子。”
刘恒不可置信地看着薄姬,他无法接受这是自己母亲说出的话。“母后,您,您简直——不,儿臣不答应,绝不答应。窦漪房是无辜的,这几年来,她安心侍奉儿臣,没有人比她更贴心更乖巧了。母后说的这两件事,儿臣一件也不答应。”
他说话的时候,额头的青筋暴露,似乎是用尽力气和薄姬抗衡。可是薄姬丝毫不畏惧,她扬起手,让缙云姑姑将外面的人带进来。
进入殿中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白须白发,道人打扮。薄姬说道:“先生,将你算出的命折告诉代王。”
老者对刘恒行了一礼,说道:“老夫今夜观测到,长乐宫煞气极重,红光冲天,而且隐隐分流出一股,直向王后娘娘的清和宫。所以敢言,宫中有煞星作祟,冲撞了王后娘娘。”
刘恒冷笑说:“请问那煞星,是不是叫窦漪房?”老者不紧不慢地说:“名字老夫不能说,只能说,是一位属相为兔的娘娘。”
不等老者说完,刘恒就朝殿外喊道:“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满口谎话的老头儿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刘恒——”薄姬也怒目相对,朝着刘恒喊道:“你要为了一个煞星,冲撞自己的母亲吗?”
刘恒跪到薄姬面前,压着怒气轻声说:“母亲,窦漪房没有错,您不能听这个人胡说八道。”
薄姬俯下身子,对刘恒说:“胡说八道?难道微澜今天晚上没有死吗?为什么偏偏在她女儿降生之时,微澜咽下气?你别跟我说,她缠绵病榻已久,她就是该死,也不该死在今夜。你不听母亲的话,难道希望下一个死的人是本宫吗?”
“儿臣不敢,只是,只是,窦漪房无辜,而且儿臣立过誓言,除了窦漪房,不再宠幸任何女子。母后这么做,是让代国王室无后啊。”
刘恒说完,看向薄姬,他不信薄姬会狠心不给自己留下后代。可是薄姬却冷笑说:“誓言?你是代国的王,你要遵守对窦漪房的誓言,就是要置代国于万劫不复。天下女子,貌美体贴的不是只有她窦漪房一个人。你怎么就这么一点出息,偏偏迷上一个不吉利的女人。”
刘恒说道:“儿臣说出的话,绝不反悔。除了窦漪房,儿臣谁也不要。母后要是一意孤行,那儿臣请辞王位,和窦漪房隐居山林——”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又重重地挨了薄姬一个耳光。薄姬手指颤抖地指着刘恒骂道:“竖子无德,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吗?本宫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辞去王位,置本宫于何地?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弃位归林,只代国于何地?”
刘恒木然地说:“母后非要逼着儿臣,怪不得儿臣了。”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和薄姬抗衡到底。
看刘恒如此坚决,薄姬退而求其次,“既然如此,我们彼此各让一步,两件事,你答应一件也好。”
刘恒还想争执,薄姬忙抢说:“本宫已经让了步,再争执不肯,本宫自戕而相逼,到那时,恒儿还会不会顾虑母子情分呢?”
一句话说得刘恒无言以对,他在心中思忖良久,最后说道:“既然母后如此坚决,那儿臣便只答应一件事,儿臣可以不册立窦漪房为王后,只请母后不要伤害她,让她安心守在儿臣身边,生儿育女。”
薄姬不情愿地点点头,挥手说道:“去吧,本宫再陪微澜一会儿,她的后事,务必要风光体面,王后之礼,必须周到。”刘恒答应了,然后满怀惆怅地离开了清和宫。
缙云姑姑上前,悄声告诉薄姬:“太后放心,给窦漪房汤药做手脚的宫人,奴婢已经将她送出宫去,她不会再出现在代宫,谁也不会知道,今夜窦漪房早产的缘由。”
薄姬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好歹也让恒儿答应了,不会立她为后,之后的事情,我们再慢慢筹划。”
她的目光落到微澜的身上,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微澜的肩膀,口中说道:“好孩子,母后不是真的想让你提早咽气,你落气的时辰不能错,一旦错了,母后的计划,就落空了。”
微澜本身的确已经濒临生命的边缘,只是她并不是真的自然死去。今夜,薄姬在她的饮食里加了一些东西,她本就极度虚弱,一点点的药粉,就能将她推到世界的另一端去。
而对于路亦清,薄姬想要扼住她前进的道路,就必须选择一个重要的时间点,一个合适的理由。她的孩子既然已经怀上了,薄姬也终归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孙辈,她本来是计划,如果路亦清生下男孩儿,那么就逼迫刘恒,绝不能立这个孩子为世子。可路亦清生下的是女孩,薄姬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让缙云姑姑买通长乐宫的宫女,在路亦清这日喝的药汤里加入了一点催产的药粉。同时,微澜吃下了有毒的食物。
薄姬下了一盘大棋,用微澜的命做赌注,换得窦漪房不可为后的结果。只要她窦漪房做不了王后,以后的事,她会再慢慢盘算。总而言之,代国不能被窦漪房掌控,只要薄姬活着,她决不允许汉宫的人越位。
刘恒自然不知道这是薄姬下的一盘棋,他此时完全陷入悲痛之中,微澜去世,他心中愧疚。路亦清因此而被薄姬仇视并遏制,这更让刘恒觉得头疼。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回了长乐宫。
宫中虽然没有张灯结彩,可是宫人仍一脸喜气。路亦清无力地靠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养神。刘恒去了小殿看了看公主,然后出来,坐在路亦清的身边。他看着路亦清为了生下孩子受尽了苦难,甚至有心答应薄姬无理的要求。可是如果路亦清想生呢,而且刘恒也必须有一个男孩儿来袭承王位啊。
愁闷中,路亦清睁开眼睛,看到刘恒愁苦的脸。她轻声问道:“王后她——?”刘恒点点头,路亦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怪我,如果没有我,也许王后不会去世。”
刘恒向被戳中了心事,脱口而出,“什么怪你,本王根本不相信什么煞气之说。”说完,他立刻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又噤声不语。
可是已经听出意思的路亦清忙问道:“怎么?有人向王爷说我什么了?”刘恒想解释,可又觉得无从开口,只好深深叹了一口气,闷声不语。
路亦清冷笑一声,说道:“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说这种无凭无据的疯话。王爷不必放在心上,亦清不怕这些流言蜚语,不会为此挂怀。”
刘恒安慰地看了路亦清一眼,又说道:“可是亦清,母后她——”,他欲言又止,倒让路亦清紧张起来,忙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他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母后不许我册立你为代国的王后,说要将这位置,永远留给微澜。”听他说完,路亦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当是什么事让王爷愁眉不展,这有什么的。王后这个位子,我本来也是无意地,王爷何必为了这个愁闷。”
刘恒听了,忍不住问路亦清:“微澜活着的时候,我不将你立为王后,还说的过去,可是如今微澜去世了,你被册为王后天经地义,你怎么能无意呢?”
路亦清强撑着身体坐起来一些,问刘恒道:“我想问一问王爷,人这一生,活着是为了那些虚名吗?难道我不做王后,就是王爷不喜欢臣妾了吗?我明白太后的用意,我本是汉宫来的人,她不想被汉宫牵制,所以自然不愿意臣妾做王后。王爷若想让太后安心,就不能不听太后的话,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
听了路亦清的话,刘恒心中宽解了许多,他拉住路亦清的手,说道:“亦清,你让本王怎么对得起你呢,你还不如撒泼耍赖一些。”
路亦清好笑地说:“是不是撒泼耍赖一点儿,王爷就可以不这么喜欢臣妾了,就可以另外册立别的女子为王后了?”她说着,故意沉下脸来。
刘恒抚一抚她的脸,知道她是为了逗自己开心。他又轻声说道:“只是,只是母后还说,不想你再生育。不过你放心,本王替你回绝了,生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本王只要你的孩子,不但要你的孩子,还要你的孩子做世子。”
路亦清感动地看着刘恒,她知道,在来到长乐宫之前,他一定为了自己和薄姬好一番争论。这个男子夹在自己和他母亲中间,一定很是为难。她回握着刘恒的手,说:“别为了我太伤你和太后的母子情分,生孩子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太后也只是为了王后离世,太过悲痛而已。等过了这段时日,也许她就想通了。”
心中渐渐舒服的刘恒,替路亦清盖好被子,然后拍一拍她的肩膀,让她好好休息。他安置好路亦清,决定起身去照看微澜的后事,依太后的意思,他不可以有一丝懈怠,否则,恐怕又要连累到路亦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