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名杀手当场而亡。黑发男子听见他们倒地的声响,眼色暴张,转身夺过一把弓,搭箭瞄准。
胭脂看到他的双眼,猛吸一口空气,像鱼儿似地迅速入水。黑发男子手中射出的箭带着他整个身体的力量跟随她的身影。只不过,水下半透明的世界里,胭脂感到了身后羽箭异乎寻常的破水声,拼了命游得更远。由于河流水力,加上箭入水后略有减速,她最终避开了那一箭。正当她庆幸之余,豁然发现原先呆在水底的燕陌不见了踪影,急得在水底深处不断找寻。
不懂水性的燕陌在水底呆得太久,呼吸不上来,本能地张口却被灌入了大量的水。他知道自己是雾烈国的希望,记得她游离她时的眼神,这个时候他不可以浮出水面。于是,渐渐沉入深黑的水底。他努力着,坚持着,心中充满了对她的陌生的信任。
胭脂找到他时,他脸色泛白,双唇没了色彩,整个人已经憋得没有了力气。岸上杀手密布,身后箭网罗织,胭脂眼见他陷入昏迷,除了用力摇晃着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必须呼吸!他必须呼吸!脑子里想也没有想,胭脂张着秀丽的眸,凑近他,轻轻地落吻在他如河水一样冰冷的双唇上,以此渡气,希望将他救醒过来。女子本不应该轻易地将吻交付于男子,一旦如此,便等于托付终生,可眼下情形,她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救他。
所幸的是,他感受到了她蜜唇之上的温暖,闭在一起的眼睛渐渐张开,与她四目相对,望着面前这张算不上绝美却足够清秀的脸近在咫尺,感动弥留心间。这一刻,他的世界里就剩下她一个,他好像又活了一次,生命美好又动人。这样的感观在他过去二十八个春秋冬夏里从未发生过,她是如此不一样的女子!许多从前的想法在她吻他的瞬间奇迹般地改变了。
看他脸色回复正常,胭脂提到嗓门儿口的一颗心悠然落下,脸不好意思地潮红起来,想起岸上的杀手,迅速地收敛起心情,以手指着水流的方向,示意他们必须顺水而下。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暂时摆脱苍隐国刺杀团的追击。
点头会心一笑,燕陌赞同。胭脂以手扣住他的大手,借水流之力,拉着他向河水的下游潜去。不多时,他们便游离了危险的境地,感到箭阵渐远、再没有什么危险以后,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殿下……殿下没事吧?刚才……把我吓坏了!”胭脂喘着粗气,满脸是水。
“没事。”燕陌报以一笑,感激之色甚浓。
正当他们以为自己已完全摆脱了刺杀团之后,情况骤然起了变化。河水的速度比先前流得快了许多,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从河水断流之处以奇快的速度坠了下去,刺骨的冰水奔腾不息,带着强大的力量冲淋在他们身上,很痛,很冷。
两人相牵的手被飞流而下的河水冲断。胭脂感觉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尝试着张开眼睛想看看燕陌在哪里,却被垂直的水流冲得睁不开,张开嘴想要叫喊,却被连续灌入不少河水,伸手想抓住点儿可以依靠的物体,手所触及的除了冰水还是冰水,端的是晕头转向,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是一直不停地急速下坠,脑子里一片茫然,早已超过了惊与怕的境界。
另一方面,由于燕陌身材高大,体重超过胭脂,他与胭脂扣在一起的手被水流冲断之后,下落的速度比胭脂快一些。不过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不到,叫不出,摸不着,整个坠落的过程中,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根本不知道胭脂的方位,一身上下所余下的全是寒冷麻木,被水流冲刷得没有感知能力,只一味地担心着胭脂怎么样了。
二人顺着数十丈高的瀑布激流,飞速降落,先后落于瀑布下的寒潭之中,沉入潭水深处。
听到前后两次落水之声,胭脂的第一反应便是睁开眼睛四处查看燕陌的去处,他不谙水性,万一有什么差池,这月余的功夫都白费了。她赌不起,因为赌注是雾烈国能否复兴。
反观燕陌,在听到了两次落水声后,他看到了自己上方的青色衣衫,是胭脂!胡乱在水里扑腾着,想要靠近她,结果反倒沉得更深了。他非常害怕,害怕葬身潭底,害怕无法与她一同踏上回国归途。当胭脂的脸转向他的时候,他很开心地笑了。
鼓足一口气将深入水下几丈余的燕陌拖出水面,胭脂满面水花,望着同样湿漉漉的他,目光坚定不移,像很满意自己已将他救出水的重围,然后才转头观察四周、寻找水岸,奋尽全力地向岸边游过去。
等到了浅水,双脚触地,她气喘吁吁地呼吸着空气,疲惫、饥饿一股脑儿袭上她的身体,双腿不仅发软还打着寒战,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我……实在……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殿……殿下……会随我回廊、沧之城……吗?”说完话,还没听到他回答,她就心力憔悴地倒在了浅滩上,晕了过去。
“胭脂,你醒醒!别吓我!我答应你回城,我答应你。”这下子,被水流冲得七荤八素的燕陌慌了神,顾不得被水泡得发软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将倒在浅水里、脸色苍白的胭脂连人带包袱地横抱起来。他捞起她绵软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岸边,感慨万端。她的身子很轻,轻得就像羽毛一般,一定是在寻他的途中吃了不少苦,劳累不堪。从廊、沧之城一路西行,穿过沦陷的雾烈国土,辗转至水金城,还要沿途躲避刺杀团的追击,就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快马加鞭也得一月半时间才能到达,她是怎样不眠不休地在赶路,才能在一月之内到达?如果没有亲眼看见她超凡的剑术,如果没有看见她拼命保护自己的情景,他无法想象自己怀里这副柔弱的身躯可以绽放出那么惊人的力量和意志。比起她,他感到极度惭愧。
潭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泛着腐烂气息的落叶上东一堆西一堆地积着雪,看样子没有什么人的足迹。
上岸后,他将她轻轻放在一颗老松树下,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她是因为身体虚弱,加上在冰水里折腾了这么久,又急又累又饿,所以晕了过去。放下心后,他在树子里拾了干枝树叶,以卵石相击打了火,燃起一堆篝火,然后用胭脂的剑在浅水处刺杀了几条肥美的鲶鱼,简单斩杀之后,以树枝叉了起来,横架在火堆两旁的简易木架上,任其慢慢烘烤。做妥这些之后,他抱过胭脂的身体,将她的头枕在自己双腿上,保持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靠近火堆,既方便取暖,也方便烘干她身上湿得能拧出水的衣裳。
一切静下来,他亦疲惫得再也无法动弹,低头凝视着她清纯的脸,弯弯的眉毛,忍不住用手从她的额头一直划到她的高高挺起的、像永远不服输的鼻子,最后抚过她姣好的唇线,停在了她削尖的下颌处。她在水里吻了他!想起这个,他突然开怀地笑,紧接着又无法抑制地狠狠心痛起来。她是十二皇弟的皇后!十二皇弟……她说十二皇弟已经去了。就像七年前他出走时所预想的一样,雾烈国果真到了国中无人的地步,竟然需要一国之后亲自前来寻他。
“胭脂,醒来!”他喃喃地唤着她,清澈若面前这潭碧水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瞧着她的容颜,心疼得厉害。在这个世上,她是继母亲、十二皇弟之后第三个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人。母亲去了,十二皇弟也去了,他只拥有她的关心而已。伸手拨弄着她又长又黑的发丝,反复地仔细梳理,有一种浅淡的情愫像她的发丝绕结在他指尖一样盘旋于他这么多年孤独又寂寞的心房。
“鱼烤得很香了,醒来吧,胭脂!我知道你饿了!”看着她渐渐有了血色的脸,他再次唤她,话声不知不觉地充满了幸福与温柔。
她这是怎么了?胭脂晕晕沉沉地张开眼,发现燕陌正低头看她,扭动自己尚很无力的身体,感觉到火堆的暖意,鼻子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香气,饿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明显,肚子甚至发出了丢人的‘咕噜’声。也是呀,从一大早到现在——看样子已经过了午时,腹中空空如也,能不饿吗?乍一闻到食物的香味儿,可说兴奋到了极点,就差没有手舞足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