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伸出右手,傲然地制止道:“不用扶,我能站起来。”
婢女只好一脸担忧地站在了一旁,保持在随时可以上前搀扶她的位置上。
站定在灵殿前,胭脂的双眼闪过丝丝别样的温柔,“燕康,我一定为你报仇。”言毕,她毅然转身朝殿外走去,步履从容。
她走之后,清清冷冷的灵殿里突然吹来一阵烈烈冬风,像谁在悄悄地落泪,无声地摇头。那风吹过之后,棺柩之上,轻飘飘地升聚起漫漫烟雾。
黑夜,所有曾经挂着红灯笼的地方,都换上了代表挽思的白灯笼,光雾惨惨。经过灵殿外正咿咿呜呜做着法事的道场,胭脂举步走向灯光明亮的议事厅。
把守在门口的侍卫见是皇后亲临,立即开道引她入内。
正商讨事宜的众位官员慌忙向她行礼,“皇后娘娘。”
“现在起,我不再是皇后。请各位大人称我‘胭脂’。”胭脂眼色疾扫,站在厅中,淡淡然道。
“这……”众官面面相觑,有意见却不敢多言。只有乐延将她的冷烈看在眼里,揪心地道:“胭脂……”
“侍卫长与各位大人辛苦了。”三天以来,城中百姓并无出现严重的骚乱,反而较之从前更为团结,更为坚强。这是胭脂意料之外的,足以见众官员尽职尽责,未有怠慢。“各位大人还需齐心将皇上的葬礼办好。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遗命寻回七皇子殿下回城即位,这事办得怎么样了?”
“若是寻回七皇子殿下,我雾烈就有大大的希望了。想当年,七皇子殿下一马当先,从苍隐军团手里一举夺回玉霞关,是何等威风。”范太守将胡子一捋,感慨地道。
“是呀,民众都传至今还传颂七皇子殿下的战绩呢!”
“如果当初先皇待金嫔娘娘好一些,或许七皇子殿下就不会出走。”
其他几位官员提起陈年旧事,欷歔不已,诸多感触。
“已经派了二十名忠心耿耿的武士前往寻找,只是天下之大,国情又如此复杂,不知何时才能寻回七皇子殿下。”乐延面色堪忧地道。
“城中常出远门的商队里曾有人听说七皇子殿下在墨绚国边境水金城一带出现过。眼下苍隐军团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宁襄关,我们派出去的武士必须过得了这一关,然后一路向西行进。可是,寒山往西的国土现在全操纵在狼子野心的苍隐国手中,苍隐国最为凶狠的刺杀团也正四处搜查七皇子殿下的下落,我们的武士未必能敌过庞大的刺杀团。”一位武官捏紧双拳,严谨地分析着现状。
“我们能不能再多加派一些人去?”范太守凝声问,半转向胭脂。
乐延一语回绝:“不行,人一多更容易暴露目标。”
“可万一找到七皇子殿下,没有人护送他回廊城,岂不非常危险?”范太守又道,花白的眉头皱得极紧。
一时间,众人僵持不下,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一直冥思苦想的胭脂见状,启唇道:“由我去。”
她这话一出口,仿佛一石击起千层浪。
“娘娘,这怎么行?”范太守第一个出声阻止。
乐延紧随其后:“不行,这绝对不行。”
“是呀,娘娘。皇上刚刚过世,尚未抓住真凶,怎么能让您亲自去?”其他从惊愕中醒过来的官员齐声阻止。
“我再说一遍,请各位大人叫我‘胭脂’。”她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同意,但这是她花了三天时间想得再清楚不过的事情。现在所有急待解决的事情中,寻找七皇子是最为要紧的,即使为燕康复仇,也得要排在此事之后。放眼两座城池,没有谁比她更适合去寻找新的烈皇。
“您不能去。依我看,还是我去比较合适。”乐延坚决不同意她的提议,毛遂自荐地道。
还没等众官表达意见,胭脂便据实反驳,且句句在理:“侍卫长曾与苍隐军团多次接触,相互极为熟悉,你一去,敌人马上就能发现你,还如何寻找七皇子殿下?再者,席将军带着驻军苦守廊城,沧城并无军士,加之范太守身为文官,侍卫长一走,何人保卫沧城?其三,放眼廊、沧二城,我的剑术造诣恐怕已无人能敌,况且我为女儿身,又是苍隐军团及刺杀团都不熟悉之人,行走隐蔽更能避人耳目。试问还有什么人比我更为适合前往水金城?”
这下子,乐延几乎无话可说。其他官员则忧心忡忡,赞同不是,不赞同也不是,左右为难。还是先前那名武官持了不同意的意见:“娘娘身为一国之后,怎么能以身犯险?”
“雾烈国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管我是何种身份,都应该以国事为先。况且,非常之事必用非常之道。胭脂既然能去,就一定可以平安地将七皇子殿下带回来。众位大人不必再议。”她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反对,生生地将一干官员都震住了。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乐延深锁的愁眉稍稍展开,向她投去无比信任的目光。他一直认为,如果胭脂不是女儿身,将可能是整个雾烈国最优秀的武士。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找不出什么人能比过她的聪慧以及武略。
“我明晨起程。两个月为限。”胭脂的话简明扼要。
“那好,我会通知席将军两月后派人至宁襄关附近接应你。”乐延应约道。
她正要移动脚步,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严肃地道:“如果两月后我未将七皇子殿下如期带回,请各位大人让惠宁公主登位,主持大局。”
“惠宁公主?”范太守重复着她的话。
“如果我未将七皇子殿下如期带回,那就意味着我们已遭毒手。惠宁公主身为皇族唯一的公主,届时将是皇族最后的血脉,由她主持大局也算是名正言顺,没有办法的办法。”胭脂耐心地解释着,而后嘱咐道:“皇上的葬礼就交给你们了。”
乐延与范阳相互对望,与其他官员达成一致默契,面色沉重地默许了她的话。
说服了众人,胭脂略松一口气,努力控制住已有些虚弱乏力的身体,面无表情地走出议事厅。众官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英气勃勃的身姿远离视线。
走在行宫空荡荡的廊道里,她深深呼吸了一口雪夜的空气,一伸手便接住了几片飘落的雪花。它们在灯光之下显得惨白惨白的,却绽着梅花的香味,不一会儿便融化在她手心里。
院落里寒梅怒放,虬劲的老梅树下,皑皑白雪一小堆一小堆地扎在一起,就是在夜幕里也显得很灼眼。她站在廊檐处,一动不动,盯着满院的雪与梅不语。雪虽下得很急,却悄然无声,仿佛无人察觉一般。
“谁?”毕竟精于武道,胭脂的听觉较之常人灵敏许多,即使出神的时候,也对身边细微的声音很敏感。
“是我。”梅枝一阵摇晃,枝上的雪簌簌而下,沙沙声响不绝。一抹暗褐色身影从梅树后走了出来,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雾烈国驸马——惠宁公主的夫君修越。
“驸马,你怎么在这儿?”胭脂颇感意外地望着面前高出自己不少的文雅之士。这个时候,他怎么不在公主府?看他双肩之上尽是雪迹,像是知道她会走过这里,专程在此等候。
“修越是专程来为胭脂送行。”柔和的眉峰轻轻飞起,修越本就绝世的脸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煞是喜人。
她才刚出议事厅,怎么他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还是他早就看穿了自己?胭脂心念一动,微低眼帘,道:“请附马保护好惠宁公主。”
“胭脂,你……”见她要走,修越急急地道,继而欲言又止。自从在灵殿祭祀皇上后,他就一直暗暗地观察着她。不,应该说自打他从禇旭国来到雾烈国起,整整五年里,他总是远远地望着她,一直不曾这么近距离与她接触。但今晚,他很想让她知道一些他的感受,偏偏又面薄,无法将心中微妙至极的感受说出口。
“驸马想说什么?”胭脂抬眼,不经意间与他深邃的目光相接,募地一呆。他怎么能以如此爱慕的眼光看她?他是驸马呀,是惠宁公主的夫君呀?这怎么可能?不由得后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五年前,身为禇旭国玉伯侯世子的修越初次来到雾烈国,便在两国之主的撮合下,与当时年仅十五的皇十三公主惠宁结为连理。由于先皇爱女心切,便将他留在了雾烈国。因此,两国朝野民间都将他与惠宁公主的婚姻传为佳话,称其为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难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