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妇人身后各有侍女陪伴,慕北陵紧贴草面,不敢发出丝毫异动,目送几人离开后,方才长舒口气,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再来,便立即扶起孙玉英,快速跑至长廊尽头。
廊头迂回处,有房间数处,皆大门紧闭,窗户上映射袅袅火光,细听无人声。随意挑选一处房间,悄声进去,轻掩房门。
这房间极宽敞,三进三出,由三个独立房间组成,房间与房间之间由漆红木柱分隔,木柱上牵暗红帷帐,目转前方,最里面放着张巨大案桌,漆黑漆,看不清材质,桌上放成山竹简,砚台,笔墨,案桌左右各置三十六盏明油灯,烛光摇曳。看起来此处是用以批阅公文的书房。
慕北陵扶孙玉坐下,独自探查房间各个角落,王良尹磊守在房门两侧,细耳倾听,以防有人前来。
走近案桌后,木椅上放着一块蒲团软垫,软垫中央尚有凹陷未完全恢复,慕北陵伸手探去,蒲团上还留有余热,这里的主人应该刚离开一会。再看案桌上,一竹简正铺开,其上只着寥寥几字,他悉心轻瞥,冷汗登时淌下。
只见竹简上书:“三月三,攻西。”
慕北陵招来王尹二人,二人见竹简所书,同时瞪大双目,骇异不已。
慕北陵问:“今日是何时日?”
尹磊道:“二月二十九,还有三日。”
慕北陵心想:“只有三天时间,必须想办法把消息带回去,否则三日一到,碧水关大军抢攻扶苏,火营身为马前卒,必首当其冲。碧水关暗中有夏玲这等细作相助,必势如破竹,如此火营危矣。”
当下不敢怠慢,扬首道:“看来计划要改变了,必须马上把消息带回去。”王尹二人附之,再看孙玉英,她也正朝这方看来,甄首缓点。
便在这时,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起,几人大惊,窸窣摸到帷帐后躲藏,
不大一会,只见一人推门而入,缓步落至案桌前,收拾桌上物件,此人身段盈盈,盘发高束,月娥蛋脸,白裳加身,举手投足间附着淡淡忧愁,不惶秋水美人之称。
慕北陵躲在纬后看的真切,一时竟发神,不小心碰掉手肘边一蜡烛盘,哐当掉地。
那妇人惊觉,举头望来,呼道:“是谁?”
慕北邻暗骂自己太不小心,箭步窜出闪至妇人面前,妇人大惊,正待呼救,他赶忙伸手捂住其口,旋身落至其身后,弯刀刀把抵于妇人腰间,贴近其耳垂道:“别出声,否则杀了你。”
妇人口中发出“呜呜呀呀”的挣扎声,慕北陵见其想说话,手上力道稍减,同时提醒道:“你要敢叫人,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妇人得到喘息空隙,大口吸气,抚平心中闷气后,沉声问道:“你是谁?”
慕北陵道:“想活命的人而已。”见其没有再挣扎的意思,忽又瞥见妇人眼中惊色褪去,换上平静面色,仿佛丝毫没有受惊吓的模样,大感意外,暗道:“有此胆色之妇人,实属少见。”手上力道再减,任其挣脱。
妇人轻抖衣衫,素眼看来,慕北陵心头微震,竟是有些不敢直视那双平和眸子,拜道:“在下慕北陵,惊扰到夫人,实属无奈,万望夫人见谅。”
妇人道:“城里失火,便是你的作为吧?你是西夜朝人?”
慕北陵不答,默认。
妇人上下打量一番,又道:“放心吧,即是娘家人来,妾身自不会叫人抓你。”
慕北陵一怔:“她竟然自称娘家人,这么说她也是西夜朝人?”想想也见怪不怪,西夜漠北邻里相挨,偶尔有通婚者也正常。
妇人见其半天不语,掩嘴笑道:“你不用猜想,妾身不是通婚来的,而是多年前妾身夫君战败,所以才到了这里。”
慕北陵惊道:“你是虏妇?”话刚出口,猛觉唐突佳人,连道不是。
虏妇乃时对十三州上战败将领配偶之称呼,将领战败,被敌军霸占的配偶便称为虏妇,实则佝偻下贱之辈,与阶下囚无异。他实在无法将面前贵妇与虏妇二字联系在一起。
那妇人不恼,眉眼间略升苦涩,道:“无妨,妾身本就是虏妇,又有何不敢承认。”
慕北陵道:“妇人大气,在下佩服。”拱手拜下,又道:“在下西夜朝火营卒官慕北陵,只身来此乃是为救我火营一位将军,有惊到夫人的地方还望夫人海涵。”
妇人道:“火营的人?”仰头细思,满面回忆道:“多少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火营的人。”抬手拭泪,转而问道:“你的那位将军,可救出来了?”
慕北陵点头,侧头面向帷帐,轻声道:“出来吧,没事了。”王良尹磊搀扶孙玉英缓慢出来。那妇人扫视三人,触及孙玉英瞬间,娇身忽颤,掩口轻呼道:“英儿。”呼罢快步上前。
慕北陵王良尹磊同时轻咦,看向妇人。孙玉英忽闪眨眼,盯着妇人看了好久,猛地惊道:“你是……琳琅姑姑。”
妇人连连点头,泪眼婆娑,从王良尹磊手中接过孙玉英,小心翼翼搀扶她至案桌前坐下,口中不断哽咽道:“你这傻孩子,怎会弄成这样,瞧得姑姑好心疼……”孙玉英抱住妇人手臂,似小孩子一样不停抽泣。
这边,从孙玉英叫妇人琳琅姑姑时,王良便惊大双眼,此时细看良久,突然噗通跪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哭道:“属下王良,拜见夫人。”
妇人回头,喜道:“你是小良子?”让其起身,打量道:“都长这么大了,授关泉下有知,也可欣慰了。”
慕北陵正在琢磨这琳琅妇人是何神圣,忽闻“授关”二字,心头猛震,素问西夜有基石,一名云浪,二名授关,云浪则是当今西夜朝大将军孙云浪,那授关,原名连授关,据说实力尚在孙云浪之上,有西夜战神之称,奈何英年早逝,相传当年以一己之力抗衡三国联军时,暗疾发作,身死沙场,成为西夜朝难以挽回的损失。
连授关逝去时,三国联军趁机大举进攻,攻破大营,连同其原配夫人在内的家眷一起消失,外面有传言道一家人都尸骨无存。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再见。
王良噤声嚎啕,趴在琳琅夫人脚边,孙玉英依旧紧抱玉臂,口中喃喃道:“琳琅姑姑……”琳琅夫人饱含泪痕,不住安慰二人,直到孙玉英沉沉睡去。
慕北陵上前再拜道:“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唐突琳琅夫人,还请夫人责罚。”
琳琅夫人扶起他,笑道:“不知者不罪,更何况妾身早非那时的琳琅,慕卒官何罪之有。快快起来。”又道:“你们怎么会跑到关楼来,此地凶险,时刻有护卫巡逻,绝不是久留之地。”
慕北陵道:“夫人所言极是。”视线瞄到竹简,突然问道:“不知夫人可知漠北会在三日后攻打西夜?”
琳琅夫人道:“妾身素来不问军政,不知此事。”
慕北陵道:“方才属下看那竹简上写到,三月三,攻西,想来应该是漠北进攻西夜的军令。”
琳琅夫人拿起那捆刚刚收好的竹简,道:“你说是这上面写的?”
慕北陵道:“是”。
琳琅夫人叹道:“那应该是真的,这是军简,是传令所用。”葱指指向竹简底部,慕北陵这才见到竹简卷上时,其底部有个明显的红色“军”字,心中更急,连忙道:“属下斗胆,请夫人想办法送我们出关。否则若被碧水关的大军得逞,扶苏关必遭大难。”
琳琅夫人道:“你便不说我也会帮你。”侧身轻抚孙玉英,柔道:“可怜我这英儿,伤的如此重。”
于此一刻,猛听门外有人过来,几人纷是大惊,接着只听叩门声响起,一尖声传来:“夫人,将军传小的来告知夫人一声,今夜关中不太平,希望夫人多加小心。”原是楼中下人。
琳琅夫人虚掩额上细汗,平静道:“知道了。”便听那人走开,赶紧说道:“快,你们随我来。”几人不做怠慢,扶起孙玉英紧随琳琅妇人身后,出的书房,左转至回廊尽头,再步行数米,来到后院。
院当中有口枯井,井口以枯草掩盖,琳琅夫人站在井边,道:“这下面有条通往关外的暗道,你们快走。”
慕北陵谢过,让王良尹磊先带孙玉英下去,回头见琳琅夫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问道:“夫人不愿与我们一道离开?”
琳琅夫人苦笑道:“我不能走,我那肖儿如今还在碧水城中,我若失踪,必牵连我儿,再说很多年没有回西夜了,那里恐怕早就物是人非了。”
慕北陵咬牙凝视半晌,最后只能抱拳道:“夫人保重,若时机成熟,属下定上荐将军破关,接夫人回朝。”琳琅夫人笑而不语。慕北陵转身跳下枯井,脚刚踏地,抬头见头顶光线转暗,知是琳琅夫人重新盖好井口,免被旁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