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关墙,高台磊铸。
慕北陵命人将酒桌设于关墙高台之上,头顶青阳,手抚习风,与皇甫方士对坐而饮。武蛮林钩一左一右陪衬,孙玉英则带一众将领在旁守候。
关下险道上,漠北大营森然矗立,遥而望去,“风”字帅旗阴风飘扬,皮甲兵士持枪肃穆,枪指关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慕北陵双手举碗敬道:“来,先生,这碗酒北陵敬你,敬你的大义,敬你的不离不弃。”说时要饮,却被皇甫方士拦下,他道:“非也,统领此话,属下不敢苟同。”又道:“大义不假,却是你我之大义,不离不弃也不假,却是你我之不离不弃。”挑眼示之,慕北陵会意点头,二人对碗轻撞,同饮而下。
孙玉英听其话气恼,努嘴暗道:“一个老怪物一个小怪物,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声音虽轻,却被慕北陵尽收于耳,转而看来,笑道:“将军,可愿同饮?”
孙玉英鼻腔娇哼,道:“马尿一样,有什么好喝的,眼下敌人近在眼前,你们还有心喝酒。”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开,离去时道:“有什么事差人叫我。”独自走下关墙。
慕北陵悻悻笑道:“将军就是这么个人,现身莫要往心里去。”
皇甫方士笑言:“孙将军火烈性女,世间少见,也算是西夜有福啊,能得你们二人。”慕北陵连道尴尬,举杯再敬。
二人喝的兴起,张辽阔匆匆赶来,见慕北陵竟与衣衫褴褛之人同桌共饮,眼露异色,走至慕北陵前,拱手报道:“报统领,有情况。”
慕北陵着其说来,张辽阔悄悄瞥向皇甫方士,支吾不言。
慕北陵心感好笑,暗想:“这小子现在倒开窍了,知道有的话不能随便说。”遂道:“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皇甫先生,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一家人。”
张辽阔猛惊,连忙礼道:“张辽阔讲过皇甫先生。”
皇甫方士拱手还礼。
慕北陵道:“皇甫先生不是外人,有什么情况尽管说。”
张辽阔点头,道:“今天清晨,有人从碧水关的方向进了漠北军营,一共三十二人,每人都背着大包裹,我见事有蹊跷,特来禀报。”
慕北陵闻言沉吟,让张辽阔坐下用些酒水,张辽阔早就被酒味勾撩,时下也不做作,坐下便喝。
慕北陵问皇甫方士道:“先生如何看此事?”
皇甫方士拭去嘴角酒液,摇身道:“昨日,你们以毒御敌,莫被人大多中毒,但也不乏有没中毒的人,想来是那风门廷驱人到碧水关寻解药,此去碧水关四百余力,一来一回时间也差不多。”
慕北陵想想是这个理,便道:“先生可有好的对策?”
皇甫方士暗思片刻,道:“兵法有云,兵不厌诈,漠北人被毒气攻击过一次,铁定认为我们不会再以此法攻之,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再以毒攻,如此可行。”
慕北陵想了想,道:“可是眼下关中并无毒药,如何毒攻。”
皇甫方士笑道:“统领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关中没有,城中可多得是啊,此去扶苏城仅几十里,一来一回只需多半日,统领可差人快马加鞭去城中取药,我观今日西气东来,夜里必有大风,刚好使毒气蔓延。”
慕北陵拍腿道好,连忙吩咐张辽阔带人去城中取药,特别提醒多搜集写软骨粉,此物对修武者效果显著。张辽阔得令,再喝几口酒后速速离去。
皇甫方士饮下碗酒,又道:“以毒攻敌虽行得通,不过也只是拖敌之策,若要让风门廷班师回朝,这点伎俩还不够。”
慕北陵道:“先生可有妙计?”
皇甫方士道:“两军对垒,要溃之,无疑三法,一为斩其将首,将首失则军心失,大军自会溃退。二为断其粮草,士兵无军饷可用,饥饿上阵只会使士气大跌,易溃之。三为强攻对垒,以军力取胜,不过眼下关中仅有能战之人三千,强攻对垒必不可行,要想退敌,只能寻求一二之法。”
慕北陵默念:“战将首,断粮草。”心想:“风门廷初战被下毒,肯定加强防范,想要轻易将其斩杀,难比登天。倒是断其粮草,说不定能成功。”想罢说道:“那就找机会断了他们的粮草。”
皇甫方士笑而摇头,道:“断粮草,乃是下策,统领可知漠北朝为何取漠北二字?”
慕北陵摇头。
皇甫方士道:“东州以地而分,可划四域,东有南北走向之鬼斧山脉,其东近海,物产丰饶。其西临东皇城,平原之地,多河流,也是不可多得的富饶之地。东皇城西北有水,名曰艮水,艮水以南,多山多林,百姓善齐射,有得天独厚之势,艮水以北,则土地贫瘠,气候寒冷,是为东州上环境最差处,我西夜朝和漠北朝皆在此域,而漠北更在极北,粮食尤为匮乏,漠北朝军饷奇缺,故此士兵们练就一身糙物充饥的本事,只要能吃的东西,他们都能用来充饥,所以就算断了他们的粮草,他们也能借山地之势,采糙物来食。”
慕北陵听的仔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暗想道:“怪不得当年在漠北大营里鲜有粮草,吃的最多的就是各种草叶,缘由竟是如此。”于是道:“受教了,那照此看来,只有暗杀风门廷这一法?不过遭到一次暗算,风门廷势必加强防卫,想取之首级,难比登天。”
皇甫方士道:“统领以为我西夜国主防卫如何?”
慕北陵不知他为何问此,只得道:“滴水不漏。”
皇甫方士笑道:“就是这滴水不漏,却让眼下朝中危机。”
慕北陵眼前一亮,想到某种可能,忙道:“先生意思是,我们也去策反?这,不大可能吧。”
皇甫方士道:“事在人为,可不能只有试过方知。”
慕北陵道:“还请先生详细说来。”
皇甫方士端碗与其对碰,饮下后道:“风门廷此人,天生将才,不过却仗着风家在漠北朝根深蒂固,目中无人,作威作福,早已臭名昭著,手下士兵倒无多少感受,他的将领却时常被其欺压,怒不敢言,此来扶苏关,失去风连城的庇护,除去他倒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捋了捋垂发,继续道:“风门廷手下有一左将军,名赫连阔,赫连家在漠北也算的上世家豪门,只不过近年来被风家打压,大不如前,我们可寻机会策反这个赫连阔,并许以重报,如此,又很大机会能兵不血刃取风门廷的项上人头。”
慕北陵暗想:“赫连阔,赫连家族,赫连清,不就是现在漠北朝宰相吗?二叔当年还带我去拜见过赫连清,没想到他与风家还有这些宿怨。”旋即再问:“先生以为何人去策反最为妥当?”
皇甫方士微笑起身,清风拂过,撩动陋袍,他道:“若统领信得过属下,属下愿亲自前往。”躬身,抱拳,拜下。
慕北陵忙伸手扶起,道:“先生说的哪里话,北陵自然信得过先生。”扶起再道:“只不过,此行危险,先生去我不放心。”环视周围人等,又道:“这样吧,我让蛮子跟着你,若是出现意外,他也能保先生周全,如此可好?”
皇甫方士点头应下。
慕北陵朝武蛮看去,武蛮起身,无话,只重重抱拳。慕北陵提醒道:“蛮子,此次战事结果全在你和先生身上了,记住,一定要保先生周全。”
武蛮粗声道:“放心。”
慕北陵又道:“先生,蛮子是我最好的兄弟,也是现在关中实力数一数二的人,不过我这兄弟一根筋,若遇事,您多提醒点。”
皇甫方士点头,上下打量武蛮,随即赞道:“龙形之体,大将之风,统领有此兄弟,将来可战东州列国。”
慕北陵笑笑,没将此话放在心上。皇甫方士道事不宜迟,毒攻劝降两管齐下,遂带武蛮去关内准备。
慕北陵一时无事,巡视一番城防后,便进关中寻孙玉英,心想也不知这娘们气消了没有。
关楼废墟前台阶尚存,孙玉英栖身于此,百无聊赖,见慕北陵过来,面色顿时变黑,沉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慕北陵凑上前,掸去台阶上的灰尘,坐在她旁边,笑道:“将军还在生气?”
孙玉英道:“一个马夫而已,老娘还没那么大气性。”说话时见皇甫方士与武蛮各牵匹马走向关门,不由问道:“他们去干什么?”慕北陵遂将劝降之事具以告知。
孙玉英听完颇为担心道:“你真相信他?就不怕他跑了?”
慕北陵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属下已与他同坛饮酒,便是生死之交,我相信他的为人。”
孙玉英嘟囔一句“怪人”,道:“要不要我暗中跟着,出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慕北陵忙道“不用”。心想:“你要是去了,照应说不上,到时候再赌气要杀先生,那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