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若回到破庙所有人都已陷入沉睡,他脱下身上的披风盘膝坐于阴暗的角落下,重新思量着对策,看来冉烟翠是指望不上,如今也就只能盼着她能将放榜之日所发生的事转告给帝君,他自会起疑,怕只怕那些奸佞是有备而来,半点风声都传不过去。
雨停了,弦月自天际隐现,霜白色的月光照在破庙门前的绿树上,反射着清泠泠的光晕,微风自敞开的大门掠进,空气中有若无的清馥芬芳随风而来。
纳兰若额头紧蹙,双眼来不及睁开,已抬起手掩住口鼻豁然起身,银罗的身影已出现在门边,银衣,灰发,半罗掩面,背光而立面色沉浸在阴影里,仿如尊雕像。
空气中如同桂花的清芬已消失不见,纳兰若放下手,冷如霜雪的脸上流曳着淡淡的凉薄:“七华罗道门下,左护法,银罗;本公子倒是好奇,是北夜朝中那个权贵收买了你们为他卖命?还是,你们的华主子,原本就是北夜朝中之人”
银罗只觉得背后冷汗瞬间浸出,垂在身侧的手已紧握成拳,单单只是一眼,他不仅能看穿自己的身份,竟连七华罗道身在北夜都猜的出来,幸好,这个纳兰若只是文臣,如果他是江湖中人,怕是放眼整个江湖都无人敢与之争锋。
“兰公子,你难道不晓得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银罗走到他身侧,似是冷嘲,更多的却是掩饰自己的慌乱。
纳兰若施然坐下,微阖着双眼,声音一如往常的冷淡:“你不敢,如果你是受命来杀我,根本就不需要下迷药,抬抬手指便足以要了我的性命”
银罗周身戾气骤现,挥拳朝他面门而去,带起的气劲如刀,他额前的乱发已应声断落,银罗的拳头却生生定在他的眼前。
强压下心头怒意,收手,背身冷喝:“状元爷,跟在下走一趟吧”
纳兰若起身,将身上的披风轻盖在虎子和他祖母的身上,仰首朝前而去,银罗左手微动,五,六十根银针已然悬于掌中,对准地上横躺着的乞丐。
纳兰若猛的转身对上他的目光,反倒惊的他后退半步,双目中的杀气根本来不及隐藏。
纳兰若脸上却浮了淡淡笑意,负手温言:“护法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伤害这里的人,他们中了你的迷药,早已陷入昏迷什么都听不到,也记不着,况且,杀了他们对你们并没有好处”
“愿听状元爷教诲”银罗丝毫不掩双眼中的杀意,直盯盯看着他。
“帝君每个月都会派人来此地登记这里的人员,而这里现在有多少乞丐流民,帝君那里也有详细的数目,骤然之间消失了那么多的人,凭着夜苍陌的睿智,你说,会引起他多少怀疑?”纳兰若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冷嘲,只是娓娓道来。
银罗掌中针芒骤然消失,双眼陡现惊悚之色,是,他怎么都忘了,这里的乞丐不仅造册登记,每天还会凭着手中碟牌去领朝延的救济。
如果他们现在全都死在了,只怕明天下午便会有人前来调查,上报给夜苍陌,而以着他的多疑定会下令彻查此事,如此,丞相府的事怕也就包不住了。
纳兰若却仿佛没看到他脸上惊悚后怕的表情,抬腿走了出去,挺拔的背影如傲然凌于寒雪下的梅枝,透着铮铮铁骨。
银罗拭着额头冷汗,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浮现疑惑之色,这明明是引起夜苍陌最好,最快,也是惟一的途径,然而,就因着几个乞丐的贱命,却让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放弃。
纳兰若,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哐当,啊——’铜盆落地声和着毛骨悚然的惊叫响彻整个罗家大宅,惊得所有人齐齐朝着小姐的闺房而去。
罗玉凤翻身而起拿起旁的面纱就往脸上捂,她平日睡觉也都罩着面纱,应该是昨天霜清寒帮她医治完后忘记给她罩上,这才吓着丫头。
“小姐,你的脸……”丫头惊得整张脸都是扭曲的,既像笑又笑哭。
“行了,不过是刚敷了药,你别在这大惊小怪,小心惊着老爷和夫人”罗玉凤起身拿起罗衫披在身上,下了床。
“不是,小姐你的脸好了”丫头开心的在原地手舞足蹈,拉着僵化的罗玉凤就往铜镜边跑,果然罗玉凤的半边脸上纱布不知何时竟自己脱落,脸上的瘤的消失不见,只是那半边脸上的肤色有些轻微的嫩红。
镜子里的娇颜,清丽脱俗,如同初春摇曳在风中的鹅黄迎春,别有一番风情。
“凤儿,凤儿怎么了?”罗家夫妇已跑了进来急道。
丫头在旁边跳着脚乐道:“老爷,夫人快来看,小姐的脸好了”
罗家夫妇上前扯着女儿一看,乐得罗夫人立马又要往地上跪,罗老爷伸手扯着她就往外跑:“跪夫人去,跪什么老天爷”
客房里,霜清寒已收拾停当抱了儿子正准备要离去,任凭罗家夫妇苦苦哀求都不愿在留下,这边的事告一段落,她还要回去准备忙完牛二的事后,带着萌包子去养魂,什么事也比不过儿子大。
罗家夫妇留不住便要跟着一起去柴家,正好去看看牛二,萌包子又扯着罗家夫妇在卖乖装萌,霜清寒淡淡笑着倚在马车内,莫名的竟起了些许伤感。
她都二十多岁了,竟还连恋爱都没谈过,想起梦儿在井底的苦苦支撑,及最后的绝然自是无法了解。
马车拐过街道便停了下来,巷子在窄马车进不去,她们便下车抱着萌包子朝家里家去,忽的旁边冲出个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脂粉味扑面而来。
‘阿嚏——’霜清寒禁不住打着喷嚏,萌包子斜身避过无语的看着那人,愤然转头俯在肩头。
冲过来的大妈已捏着花手绢乐道:“小哥长的好俊俏,等着,妈妈回头给你说门好媳妇”
霜清寒傻眼了,他儿子才一岁多,这媒婆这太饥不择食,不对,这个婆子是从柴婆婆家转出来的,她心下暗叫不好,抱着包子就往家跑。
转过墙角奔到小院门口,霜清寒急急刹住脚惊倒吸冷气,小院里一溜齐刷刷站着十几个妖里妖气的半老徐娘,一个个头戴大红花,身穿花红招展的石榴裙,捏着花手绢围着柴婆婆,争得口水满天飞:“婆婆,你听我的准错不了,咱这栖凤镇谁不知道王大老爷家财万贯,女儿如花似玉,跟你家的牛哥那可是天造地设……”
“我呸——”不等她话说完,旁边的头戴牡丹花的妇人张口喷了她一脸:“什么王大老爷,不就街头卖豆腐的王麻子,他闺女整个就是小麻子,柴婆婆你千万别被她给骗了。你老来还是看张老爷家的珠儿小姐,那才叫个美如天仙……”
“什么美如天仙,天猪还差不多,柴婆婆你别听她那张破嘴满口搅粪,你老还是看看刘家千金,我可是把刘家千金的画像都带来……”
“看我的,看我的,我这也有画像……”柴婆婆被她们叫得头都大了,这个拉一把那个拽一下,早就昏头转向,头都被转晕了那还有心思看。
“包包,这是怎么回事?这可是要抢亲的节奏”霜清寒脑子转不过了,她不就出去一夜,怎么就变了天?这可怎么办?”
萌包子被满院的脂粉味冲得直皱鼻子,戚着眉头就往她怀里钻,甩出来句:“自己想”
“有了”霜清寒拽着他头上的小包子叫道:“干脆让牛二把她们全都娶了,反正这里可以三妻四妾,也免得她们在这抢”
萌包子拧着鼻子,阴阳怪气对着她:“你想累死牛牛,那么多女人还让他活不活了,一边站着去,呛死我了”
霜清寒想像着十几个女人围攻牛二的情景,不禁全身打着冷战,抱着萌包子旁边坐着苦恼的皱着额头。
罗夫人早已慌得全身乱颤,这可都是来抢女婿的,她又岂成眼睁睁看着女婿被抢走,当下一头扎了进去,可她一个深宅夫人又怎么是那些久经战场的媒婆的对手,别人脚下使个绊子她便朝地上栽去。
罗夫人什么都顾不上了,竟然双手着地自那些媒婆腿边钻了进去,霜清寒抱着萌包子退后到门边,她本来打算置身事外,可是毕竟和罗家相处有些日子,也不忍看罗夫人如此为难,正准备出手时里,萌包子却拉拉她的衣袖,凤眼中的精光瞄向房里。
霜清寒扭头,罗老爷竟然置夫人不顾,蹑手蹑脚的朝屋子走去,奇怪,他不帮着自家夫人跑屋里干什么去?
萌包子甩她个孺子不可教的眼神,把脑袋搭在她肩头又闭上双眼,霜清寒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
“牛二,你的伤怎么样了?”罗老爷凑到床边,关切看着他。
“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你坐,我去给你倒茶”
“不用,不用,牛二,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些想要请你帮些忙?”罗老爷拭额头冷汗,火急炎撩的对着他直奔主题。
“你说,出了什么事?”牛二起身就要下床,却被他慌忙按着。
“是这样——”罗老爷抬袖掩饰着,却不知道他掩饰的到底是什么,忽的跺脚道:“自从你走后,凤儿那丫头又病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的,你知道她的身子刚有些起色,我们看着也是心焦,万一在病倒了可怎么办……”
牛二怔了怔,这是什么病?拉着他的袖子急道:“清寒医术很高,我去找她去给罗小姐看看”慌得抻着头就往窗外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