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若莹预备好了接受一顿责罚,却未料到受到这番教导,如这严冬被一桶冷水浇头,寒意瞬时在身子里传透,双手僵僵地捏着那本书,就像捏得是一个羞于示人的物件。
“去吧,好好想想为父刚刚说的这番话。”
司建坤看到司若莹难堪的脸色,语气放轻微了些,脸上带了点昔日的慈爱,对司若莹挥挥手。
“爸,妈,我先回房了。”司若莹迟疑了会,才僵硬地对司建坤和司太太行了礼,走出堂屋,快步跑回自己的闺房。
司若莹好久未能从司建坤早前的话中解脱出来,看起来,三哥说得没错,现在这为了寻求靠山想要利用自己的才是父亲的这真面目。
天真烂漫了十七年,却就在这几日,才明白了司家光鲜表面下的不堪,昔日对她的所谓夸赞,说她胸怀男儿志,不过是无事时兴之所至罢了。
司若莹跌坐在凳子上,久久看着手里那本忘了放下的《象形文字考》,此时已全然没了翻阅的兴致,倒是借给她这书那人的容貌清晰地从脑中浮出来。
如果非要被当做工具一样嫁人的话,她此时倒宁愿那人是他。
只是,父亲既已物色好了对象,还会容她挑三拣四吗?
虽则自知无望,却大抵因为求之不得而更多了希冀,司若莹凭空想象着若是楚茂霖上门求亲,局面会不会有所改变?
没容司若莹多想下去,司太太已然推门进了屋,在她面前坐下,如向来的温婉慈爱:“若莹,你爸爸早前的话是讲得是重了些,但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女儿大了,迟早都是要出嫁的,要是亲事能成,你大概就要停学了。”
如果说早前司建坤的话是重击,司太太此时的话对司若莹的打击一点不比他给的小,才进入洋学堂不足半年,正是司若莹孜孜求学的时候,就像生机盎然的苗木要将它折断,让她心头灰蒙蒙的,看不到光亮。
然而素来对司若莹关照得细致入微的司太太并未就此罢休,索性将今天设宴的目的和更多打算一一道来。
司太太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司若莹的思绪却早已开了小差,满心排斥着蒋正荣,急急思索着如何才能逃脱家里的安排。
“若莹,你在想什么?妈妈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司太太讲完,见司若莹始终不在状态,语气带了轻微的责怪。
养了这么大,正要发挥作用的时候,少不了要小心哄着,是以即便生气,也要压制住。
“妈,我知道了,但事情有些突然,能给我几日缓缓吗?要没事,我还是照常去学校。”司若莹美丽的脸蛋上黯淡无光,低声询问。
司太太捏着手帕,摸了摸司若莹的头,良久说道:“妈妈知道难为若儿了,你是爸妈最心疼的孩子,但也因为这样,我们对你寄托厚望,现在时局混乱,上头走马灯似地换,这是替你安排,也是给司家留后路,蒋家几代在朝廷屹立不倒,改朝换代后仍然得到倚重,盘根错节,还在你爸爸顶上做事,难得知道我们司家的女儿有才有貌,跟你爸爸开了口,我们就是想回绝也难,你读了那么多书,应该比妈懂更多道理,古时不就有为家舍己的女孩。”
司若莹从未注意到平日话并不多的母亲竟然一下讲出这么多道理来,她只是不懂,司家为何不指望男人,而是靠着女儿的幸福求得一时安泰。
转过这种念头,司若莹失声问道:“爸爸看好蒋家,但蒋家虽然目前在当局得势,蒋正荣却一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蒋家也难长久吧。”
“你从哪听说的?”司太太惊讶地瞪着司若莹,“或是你早就见过,认得他?他今日去书店寻你,你们见过面了?”
司若莹这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失言了,立即找话补救:“不是的,我大概是听哥哥提过这个人,名头很不好,连哥哥都是看不上的。”
“哪个哥哥……你三哥今日跟你说的?”司太太眼中带着猜忌。
司若莹赶紧摇头:“没,三哥今天倒是啥也没对我说,不记得哪时听他提过一句。”
“这还好,你三哥不务正业,你爸爸还想等事成了让蒋家给他寻个好差事,他要胡言乱语得罪人了就难办了。”
司太太神情中透着忧虑,却并无过多责怪之意,想到自己的母亲一向溺爱他这个最小的儿子,司若莹心头安宁了些。
司家是官宦人家,又世代经商,在上海有着不小的家业,这代总共有七个男女,老大是男丁,接下来司若莹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余下一男一女是姨太太庶出的。
然而,就在她的心头稍稍安稳之际,却听司太太旋又讲道:“不行,为免你三哥坏事,我得找他仔细叮嘱一番,你日后离他远些,别被他带得失了大家闺秀的稳重端庄。”
转眼又过了几日,虽然暂时还能正常去学校上学,但司若莹知道,这学怕也是上一日少一日的,格外珍惜余下的时光,以致那日抢书的女同学故意来挑衅,她都不予理会。
但事情并未就此罢休。
这日,出门时就听母亲叮嘱午间有客人来,让她下学了早些回家,猜测极可能是蒋家上门造访,司若莹整日心绪不佳。
偏在这个时候,被女同学堵在了学校外头,除她之外,还有两个油头粉面,穿戴光鲜,不三不四的年轻男子,司若莹并未见过这两人,怀疑是想追求女同学的纨绔。
“司若莹,你这是要回家了吗?我这两个朋友仰慕你,想喊你一起去玩玩,你不会不赏脸吧?”女同学看着司若莹,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你知道的,我这人古板,就会啃书本,玩儿一类的啥也不会,就别在跟前扫你们的兴了。”司若莹心头发怵,暗暗留意了附近经过的人,如料,没人打算管闲事,看起来只能是全凭自己随机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