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黑衣,长发束起。走近凤千澜单膝跪下,“言玖奉命来保护小姐安全。”
熟悉的面孔让凤千澜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起来吧。”顾熠城
言玖利落起身站好。
凤千澜慢步走到梨花木椅前,转身坐下,凤眼睨着言玖“你家主子近日可好?”
锦朝宫中的宫女将茶奉上,而后退至一边。之桃站在凤千澜身后,打量着堂中女子。言玖?她与言柒是兄妹吗?看这面容,两人一点也不像。
言玖声色低沉,没有一丝表情道“言玖不敢打探主子的事。”
凤千澜眸色深深,言玖脚步轻巧,身姿挺拔,又懂得分寸,是个不错的暗卫。可若是留下言玖,她的行踪顾熠城势必会知道。依那人的精明,定然会猜到她要做什么,甚至猜到她不是真的凤千澜!“你且回吧。告诉你家主子,我这里不需要有主的人。”
言玖面上毫无波澜。声如低音的提琴悠扬沉郁,自有一股淡然宁静不争的气质。单膝再跪,双手成拳“小姐就是言玖的主子。”世子让她前来保护凤小姐,实质上就是将她送给了凤小姐。主子的命令她从来不会违背,这一次亦是。
凤千澜微微一愣,顾熠城是吃准了她会这样说?言玖的功夫她是见过的,也欣赏这个平时话不多的暗卫。况且后宫争斗,多一个言玖,也多一分生机。“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之桃,你去让小枫给言玖寻个住处。”
之桃道“喏。”快步走出了正殿。
凤千澜细细打量了言玖一番,端起茶盏。此人虽是平淡无争,但眉间暗含着几分傲气,从前蒋家军的新兵也是这般模样。便笑道“你初来。我们还未相熟,以后慢慢磨合吧。好了,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此时言玖人在这了,心却不在。来日方长,日久自见人心。
言玖一礼退了下去。
雅致的殿堂,空中弥漫着椒的芬芳。椒房,皇后所居也。以椒和泥涂壁,取其温而芳也。凤千澜暗自琢磨,“这流云韵蝶佩原是先帝赐予先皇后的定情之物,先皇后生前极是喜爱。”耳边蓦然响起太子方才殿前之语。赐婚的对象……莫非就是太子!
凤千澜柳眉皱起,宛若削葱的指尖在纹理细密的桌案上一下一下敲打。这样一来,皇上对她的偏心就有了依据,也可以解释凤丞相为什么对她屡屡破格。可是理由呢?让皇上选一个痴呆了十几年的傻子做太子妃,甚至还可能是将来的南唐帝后的理由会是什么呢?在这个看门庭极其重的时代,即使她再出众,也不能和那些世家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相比,单说礼仪规矩这块她就不及格。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除却她近日的表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一个九五至尊也无法拒绝的理由。
凤千澜修长的指尖触及桌面,眸子漆黑,目光射向御书房的方向,似笑非笑。纤纤玉手拿起腰间那枚玉佩,晶莹润泽,洁白无瑕。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淡蓝色穗子摇晃,玉中的蝴蝶好似将要飞出。看来南唐皇宫里还有很多秘密,待她一探。
日头渐渐西垂,天空换上了黑衣。夜幕中颗颗星斗闪烁,像熠熠生辉的宝石。凉风习习,带着一丝丝潮意。凤千澜待之桃睡下,轻手轻脚的出了门。一身黑衣,身姿灵巧,纵身一跃,没入黑夜。
乌云散开,一轮明月当空。凤千澜落在一处屋檐上,几个起落间跃上了御书房远处的宫墙。
御书房外,九九八十一阶,四周空旷,毫无遮掩之地。侍卫来回巡逻,御书房外更有重兵把守。屋中未点灯火。
凤千澜伏在墙头,放慢了呼吸,目光敏锐如豹,等待着最佳的猎食时机。侍卫来来回回,一波又一波。
凤千澜在心中默算,玉阶下的侍卫大约一盏茶巡回一次,玉阶上把守的人则是一炷香一换。麻烦的是御书房外那些半夜换一次的侍卫。若要悄无声息的潜进,必须在玉阶下和玉阶梯上的侍卫同时换岗之时迅速穿过,时间不可多于半盏茶。而这中间,凤千澜的落地点只有两处,若无强大的内力,绝不可能通过这重重防锁。
凤千澜依旧伏在墙头,身体紧绷,犹如猎豹,伺机而动。
月亮血红,树叶飒飒。晚风吹过,乌云遮住了红月。凤千澜瞅准时机,跃墙而下。在墙角随手插上一炷香,香烟升起,香心一点红在风中忽熄忽明。
夜风渐大,吹得人脸上发麻。玉阶下的侍卫进行换班,“咻”一阵风呼啸而过。一小侍卫原本睡眼朦胧的眼张开,惊恐在眼中打转“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们身边经过……”
那被称作大哥的侍卫“啪”的打了一下他的头盔“什么什么的,别瞎说。换完班就走了,疑神疑鬼的做啥子。”
小侍卫颤巍巍的道“可是大哥,这宫中本来就有些惨死的妃嫔。那那那……南边的钟粹宫里的兰妃娘娘不就是一个……而且今晚的月亮……”是血色的!
年长的侍卫拉过小侍卫“嘘,那位可提不得,那是宫中禁忌。你小子不想活了。”
小侍卫忽地禁了声,脸色苍白,再不敢多言,哆哆嗦嗦地随着年长的侍卫离开了。
两侍卫交谈之际,凤千澜御风而过,来到玉阶上。脚尖一点,腾跃而起,行的正是当日寻芳楼中崔铭浩所使的移幻步。
步步生风,移景幻物。夜幕中被乌云遮住的血月,散着诡谲的红光,夜风更大了,凤千澜额头前青丝乱舞,身姿轻盈,几个点地,悄无声息地登上了第八十一阶玉阶。
柳眉微皱,这身体运行内力之时,一股温暖似清流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涌出,滋润着体内即将枯竭的内力。
高台上,白玉栏杆在黑夜里泛着冷意,御书房四角的角铃随风摇荡。侍卫手中拿着长戟,一丝不苟的直视前方。乌云将散,凤千澜来不及多想,小脚踩上白玉栏杆上精雕细刻的狮子头,凌空而上。
风止,云散,血色洒满整个建筑,白玉阶上淡淡的黄色,令人心生寒意。西墙角的香已经燃尽,烟灰随风飘散,只余一根微小的香棍静静地插在土中。黑暗的角落里,一人身着太监宫装,自角落走出,拿走了插在泥土中的香棍,向南边走去,再一次隐没在黑夜里,不见踪影。
此时凤千澜已经安全跃上了屋顶,趴在琉璃瓦上,尽力将自己的身躯压低与屋顶融为一体。因过度前倾,发间的簪子突然松落。朝着地面快速坠落。
凤千澜伸手去够,也难以与引力抗衡。簪子还是笔直的朝下落去。她柳眉皱起,一双凤眼凌厉。本不想惊动侍卫,这次是疏忽了。
她全身力量积攒,打算与侍卫一较高低。
簪子将落之际。一人仙风道骨,身着八卦长袍,飘然而来。
侍卫见来人,齐齐跪下“参见国师。”一时之间隐没了簪子落地的声响。凤千澜额角发汗,心如擂鼓,紧绷的身躯松懈下来。靠,这玩的是心跳!
国师溟秦年近半百,慈目善目,一双眼睛明亮睿智,示意众人起身。“诸位莫怪,今夜月色甚奇,故吾来此一观。还劳烦诸位退至阶下。”
众侍卫不敢忤逆这位南唐尊贵的国师,纷纷退向阶下。
一下子,高台之上,只剩下溟秦。溟秦步履稳健凭栏而立,背对着凤千澜所在方向,抬头观月。宽大的衣袖飘飘,好似真的只是观月来的。
凤千澜心怀警惕,双眼紧紧盯着溟秦,此人步履稳健,乃武学之人。仙风道骨之姿,在与众侍卫说话时就发现了屋顶的她,只是没有点破,定然有鬼。她到想看看这神棍想干什么……
溟秦双手缚在身后,与世无争,和心平气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云之遥遥,风之徐徐。思佳人兮,碧落不见。复而寻之,黄泉不遇。”
碧落不见,黄泉不遇。凤千澜忽而泪盈满眶,锥心之痛让她脸色发白,比那夜烈火还令人阵痛。雨凉,风冷,心底绝望。这是什么词?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
四周空旷寂静,夜风呼啸。冷冷的寒意冲上心头。溟秦叹息一声,对着虚空道“时机成熟之时,望姑娘随我蓬莱一游。”随后步履不紧不慢,离开了这方天地。
凤千澜伏在屋顶,止住了簌簌落下的泪,心绪稍稍平。落泪之时,她清晰的听到蓬莱二字。原来他来自神秘的东海蓬莱。
而他此来,是想让她欠他一个人情。条件是去蓬莱一游,而她拒绝的机会也无。凤千澜拭干眼角的泪,跃下屋顶。方方站稳,突然眼前一花,好不容易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今日不好再探。几个起落,朝锦朝宫跃去。
月色渗人,命运的轮盘不紧不慢的转动。南方凤星大亮,在空中闪着耀眼的光芒,让人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