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了叶雪莲这忽喜忽怒复又息怒，也是都松了一口气。看关振东垂头丧气，劝慰了一番，又送回前面船上。

关振东斥退众人，独自在舱内踱着步子，只见一个鹰钩鼻子的男人探头看进来。“还在门外作甚，进来说话。”。来人正是九头雕，说起这个诨号，也是绿林里人物给起的，只因那鼻子。就说这盐帮之内，多是这些相貌丑陋且长相怪异的人。

“恭喜舵主，贺喜舵主。”。九头雕含笑上前说道。

关振东哼一声，似笑非笑的问：“如今我是自身难保，何喜之有？”。

九头雕摸了摸鼻子，狡黠的笑着说：“短短一炷香时间，舵主就能回来，所以贺喜。”。

关振东历来不知此人的来历，却也带在身边一年有余，心知这九头雕在江湖上就是个老滑头，一些事旁人做不得，尽是安排他去做。不解的说：“你且说说缘由。”。

只见九头雕踱了两步，沉吟说道：“舵主去时，我观叶雪莲面相，心知不会为难舵主，此其一。今番她们追赶过来，船头却没见那姓李的，此其二。舵主一炷香时分就回来，此其三。”。略顿一下，接着说道：“那叶雪莲既然面露笑意，自然是不想就此时撕破脸。姓李的虽是武当弃徒，却一直还自认是名门正派，如果跟来，不会不随着叶雪莲立于船头。一炷香时分就回来，只说明，就算她叶雪莲想撕破脸，在那条船上，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关振东冷笑一声，说道：“你啊，也算是生不逢时，倘若早个几年，跟随了张士诚，恐怕这天下还未必姓朱。”。

九头雕斜眼向外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舵主怎知我就不是大周的臣民呢？还有一喜，不知属下当不当讲？”。

那关振东在叶雪莲处喝的不是什么好茶，如今回到自己船上，就觉得嘴里不是滋味。也难怪叶雪莲念叨没带那个叫什么风筝的婢女，总坛码头也真是的，竟不在船上备些好茶，也许是匆忙出行，并未来得及准备吧。但，听到九头雕说到大周臣民时候，关振东险些被热茶烫了舌头。而且，那还有一喜是个什么喜？

关振东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人该说什么样的话，他心里有数。于是，铁青着一张脸，冷冷的说：“你且说来，哪里还来的一喜。”。

九头雕褪去盐帮的青山短打，露出左臂上一段刺青，两只眼睛毫不避讳关振东铁青的脸和略带愤怒的眼神，沉着的说：“舵主想必知道这个，想那赵四江是个没头脑的货色，他们一门师兄弟竟去投了大宝法王。也不知是奉了什么人的令，暗中妄想操控舵主！六年前属下与石丞相有过一面之缘，我敬仰他英雄了得，他也有心提拔属下。只是那时节，我的师兄在陈友谅处，故而没有投奔，所以……阴差阳错与舵主的相识竟晚了五年……”。

“砰”的一声，关振东只是将茶盏轻轻放在几上，手掌向下，看似没有出力，那茶几的四条腿便一直折断。九头雕吓的连缩两步，愣了一下，又笑盈盈的对关振东说：“舵主息怒，石丞相有书函在此，叮嘱我：但凡关舵主顺风顺水，就不要打搅，万一关舵主被西域那群人拉下了水时候，无论千山万水必定来救关舵主一命。”。

“哼”。关振东冷哼一声，两眼直勾勾盯着九头雕，恶狠狠的说：“我不杀你，回去告诉姓石的，任他自认武功天下第一，关某人也不睬他。”。说着，他舔了一下手指。这个动作，让九头雕有些站立不稳，杭州分舵的人都知道关振东这个脾气，他有心杀人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动作。

“舵主息怒。这话一旦叫旁人听了去，确是要株连九族的，但请舵主想一想，自属下来到杭州分舵之后，哪一次不是把吴为的小算盘悉数告诉舵主？虽说都是为异族人做事，可是石丞相是真的担忧关舵主和这些曾经跟过他的兄弟，才请我来从旁协助的。”。九头雕的声音是越来越小，小到刚好关振东一个人能够听见。

关振东把手放在腿上，回来蹭着，每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就会这样。细想也是，吴为每次的馊主意，都是九头雕从中作梗，没使他成事！但这九头雕，自己也不能全信，毕竟此人来路不明。方才叶雪莲也暗示过：只要众人齐心，任何风浪都过的去。关振东正在盘算着，九头雕又说：“关舵主可知道曹爽是如何死的？”。

纵使没念过几年书，但关振东却有个听书的习惯，最是喜欢三国与水浒。驽马恋栈豆的事情，他还是知晓的，莫非？关振东冷冷的问：“你的意思是叶雪莲有意稳住我，实则想除掉我？”。

九头雕叹口气，说道：“关舵主，不要多想了，难道还看不出？”。见关振东不说话，九头雕又说：“杭州，我们怕是回不去了，苏州也不可呆，但属下有个主意，可借苏州之地金蝉脱壳。总也好过，回杭州分舵任人宰割！”。

“杭州分舵，自张家掌管盐帮乃至称帝时，便是我关某人掌管，在杭州什么人能奈何了我？”。说完这句话，关振东渐觉有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不也是狼狈从杭州跑来了南京？

九头雕却不说破，只说：“关舵主宅心仁厚，不想兄弟们流血，属下还是知道的。但……当真回去召集人手的话，却不免会受漕帮和叶雪莲两派的夹攻，此为下策。所谓上策，说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关振东笑了，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了，他看着眼前的九头雕，冷冷的问：“是石天铎教你这么说的吧，当年他就是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自己远在塞北饱受那无尽的苦楚。”。

“非也非也……”。九头雕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关舵主，石丞相至今仍是丞相一职，那蒙古人待丞相和少公子，可是礼敬的很，其排场与王保保所差无几。不然，王保保命大宝法王左右关舵主您这件事，石丞相怎敢命我来暗中帮助关舵主？”。

这一番话，倒真是让关振东愣了一下，然后也压低了声音，问九头雕。“姓石的当真会记挂着我的安危？那你的意思是，杭州我关某人是回不去了？”。

九头雕细想了一番，说：“未必要舵主亲自回去，属下自然明白舵主的心意，倘若信的过属下，属下愿意替舵主跑这一趟。”。

“不！”。这个字，他没有压低声音，说的铿锵有力。“我要你先说，我不能回去的缘由，至于回去与否，我再做打算！”。

只听九头雕叹口气，说道：“关舵主上次抓吴为而不得，现在可知道吴为身在何处？”。

方才叶雪莲已经告诉了自己，是被高平给抓住了，如今九头雕问，关振东故意说：“不知！”。

九头雕来回踱着步子，轻声说道：“近半年来，他屡次献策无功，早已是气急败坏，所以越是着急，舵主您才越不理睬他。按理说，都是为蒙古人做事，这次就算他得罪舵主太深，我也该给他指条明路。但……石丞相早就叮嘱过属下，说只有关舵主才是朋友，只要我保住关舵主周全，至于旁人，哪怕得知我的身份，也不可援手。所以，最后，我也是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进了一个人的口袋里。只是，那人是谁，我还不知道。”。

说到此处，见关振东不说话，他接着说：“这就是我们不能回去的原因，有个人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况且手下不乏高手。有两次，属下险些就知道了这个人的底细，却突然间被人搅乱，因此……这个暗藏的人究竟是谁，连属下也还不知道。关舵主也许会说，本没有这么一个人，是属下胡诌来骗您的。但有一处，关舵主请仔细想一下，若不是暗处有眼线盯着咱们，那封救母的家书，又是如何出现在分舵牌匾上。此人，是敌亦是友，关键是看关舵主如何做。在您还有用的时候，自然会帮您，可是如果漕帮和私货的事，处理不好，那人还会帮您吗？真是肝胆相照的朋友的话，不至于暗中帮人，他既不愿意露面，恐怕就是不知道哪一天要与您放对。”。

这番话，他说的倒是不假。叶雪莲的话里，也是这个意思，高平就在杭州，一直在自己身边。你区区一个流落江湖的老油条，又怎么能探听到高平的底细。但，话说回来，叶雪莲都毫不隐讳的告诉自己，高平一直安插在自己身边，那么姓叶的，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可是……”。关振东满脸疑惑的说：“叶雪莲方才说了，一切都推到吴为身上，杀他一个，以平众怒！”。

九头雕忙说：“舵主要是信了这话，属下立刻动身北去。舵主可知道为何不能信这话？只因叶雪莲既然暗中有眼线，就会知道这个吴为其实并不起什么大的作用，至于那些私货，倘若不是舵主您自己和王爷的……”。

关振东又将手在腿上蹭了蹭，问：“你知我回去所办何事？”。

“属下知道，只是不知在何处，还请舵主指点。”。

关振东冷笑两声后，说：“没想到最后还是给他人做嫁衣。”。

九头雕呼出一口气，说：“舵主，王爷是王爷、大宝法王是大宝法王、石丞相是石丞相。这其中，哪个对您真的挂念，您心中应该有数，至于那些东西，属下待船到苏州便轻装赶回杭州，好歹也给舵主办踏踏实实。倘若舵主挂念不下，就给属下指个去处或是给什么人送去……”。

关振东又皱起眉头，问：“姓石的当真挂念关某人？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很复杂？”。

九头雕“呵呵”一笑，想了想，说：“王爷现在是唯一掌兵权的人，大宝法王要什么属下不知道，但是舵主第一次跟王爷交易的时候，石丞相就找到了我，他说大宝法王可能是要插足中原武林的事。可能是和狮鹿山庄有关系吧，反正当时石丞相就说过，大宝法王武功虽高，却是个没头脑的人，一旦派人去协助舵主，必定会把舵主拉下水，所以才派属下前来。”。

“好，我的事情，到苏州之后你就去办，全数运到那极北苦寒之地去，我也是该会会这位老朋友了。”。

九头雕又叮嘱一遍，说：“舵主切记，明日一早属下就动身回杭州，舵主用过早饭趁那边没什么动静也要金蝉脱壳。”。

如此聊了许久，想是关振东心里实在烦躁的紧，于是没好气的说了声：“知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門大官人，二零一八年七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