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通往市郊的公车,我沿着昏暗的街道往前走,冷风呼啸而过, 尖锐的刺鸣声仿若鬼怪在叫嚣,阴风阵阵。
很快,我到了殡仪馆门口。这是一幢由若干个小楼组成的建筑,身披丧衣的人来来回回穿梭在这个建筑院子里。接待慰问来宾的门口处,有一个白色指示牌,上面写着邢朗的名字。想起邢朗之死,我心头涌出无止境的悲凉。
指示牌的旁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头,应该是邢朗的爸爸,他正在和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貌似争辩着什么,脸憋的通红,眼神也是呆滞的。
我慢慢走了过去。先是女人发现了我,止住了正在说话的嘴巴,推搡一下旁边邢朗爸爸的胳膊。
“您好叔叔,我叫牛油果,是邢朗的朋友,节哀顺变......”刚发出声音,我发觉自己的嗓子已是低沉沙哑的了。
他站起身来,对我鞠了一躬,“谢谢你来见他最后一面,谢谢......”还没等他爸爸说完,旁边的女人就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知道邢朗死了?谁通知你的?”她的语气很冷漠,脸上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悲痛。
“邢朗的前女友优优通知我的。”我轻声回答道。
第六感告诉我,她应该是邢朗生前跟我们说过的那位讨厌的小后妈。
“前女友?”女人看了邢朗爸爸一下后,把视线移回我身上,“我怎么都不知道优优这个人?”
邢朗的爸爸狠狠瞪了女人一眼,露出责备的表情,仿佛在怪她多管闲事。
尔后,他对着我说,“邢朗去世这件事,今天还没有通知太多的亲朋好友,尤其是一些亲戚,我怕他们一时间接受不了,我也张不开口......”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感受不能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下午有几位邢朗公司的同事来见了遗体的最后一面,不过刚刚已经走掉了......"
"我认识他的时候也是他的同事,后来慢慢变成了朋友,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我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声痛哭。
邢朗的爸爸看到我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解,只是闷不出声,沉默不语。毕竟他远比我们这些失去朋友的痛苦要更加严重一百倍,亦或是一千倍。
正当这时,女人的电话突然响了,她从肩膀上挎着的背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又防备性的立刻锁屏了,脸上还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
邢朗的爸爸呆呆木木地看着她,刚要张开嘴说什么,又紧紧地闭上了。
反倒这个女人一副此地无银的模样,装腔作势地喊道:“看什么!现在连打个电话都要监视我吗!你儿子死了,让你神智不清了是吧?”
“你,你这个女人,什么死了死了,满嘴污言秽语!当年我怎么瞎了眼,娶你进我的家门!现在要不是儿子意外去世,我,我,我恨不得,你要气死我了......”
邢朗爸爸双手叠加在一起,用力地捂住他心脏的位置,鼻孔渐渐撑大,大口的喘着粗气,看来被这个女人气的很严重。
“叔叔,你没事吧?”我上前想扶住邢朗的爸爸,不过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没事,没事。”他虽然在回应我的话,可是眼睛始终看着那个女人,用一种极为愤恨的目光,那双贮满红血丝的眼睛,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刀光剑影,很是犀利。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啊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搞不清楚状况!还瞎了眼看上我,是我瞎了眼嫁给你才对!”那个女人依然面不改色,歪着脑袋对他说。
“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检点一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的那些肮脏的勾当!”邢朗的爸爸依然对着她咆哮如雷。
“你才肮脏!死了儿子,脑子坏掉了,真是的!”女人说完,便气急败坏地离开了,走出殡仪馆的大门,转身到了一个拐角,不见了踪影。
我傻呆呆地站在邢朗爸爸的一旁,怯怯地问他,“叔叔,我可以进去看一下邢朗吗?”
“可以,你随我进来。”他稍显平复了刚刚的勃然大怒。
接着,我们穿过殡仪馆进门那一排高高的绿荫,走入距离殡仪馆侧门不远处的的一幢低低矮矮的小楼,楼只有两层。邢朗的遗体在里面,估计这就是遗体驿站,专门停放那些几日内即将火化的遗体。
刚走进去,我就强烈感受到阴风阵阵。噔,噔,噔,噔,邢朗的爸爸径直走向正对着门口的陈旧感极强的木质楼梯,楼梯看上去很高,层数很多,但每一个台阶倒是较为平缓。
我的左脚刚要迈上一层楼梯,突然,戴在我手上的红绳玉石开始疯狂地抖动,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剧烈震荡和波动。尔后,我开始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异样。
“叔叔,叔叔,你等我一下,我......"我双脚发软,下肢无力,即便用尽浑身的力气嘶喊出来,喉咙发出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是非常微弱的。
“孩子,你怎么了?”邢朗爸爸转过身,朝着还在楼梯下的我急切地问道。
“我不行,没有力气了。”我的两只脚已经无力支撑整个身体,只能瘫软在进门的地方,像是一堆烂泥。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是吧,你这是身体原因,比如,血糖低,还是内心恐惧的心理原因呢?”说着,邢朗的爸爸一阶一阶又急速走下来,蹲在我的身旁,试图把我拉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为何,我的嘴巴竟然也张不开了,实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与平时遭遇梦魇的情况十分类似,一心挣脱那些恐怖的场景,却仍然是束手无策,无力反击抵抗。
“我们还要上去看邢朗的遗体吗?”他小声地问我。
“我要看他,我一定要......"我竭尽全力地张大嘴巴说道。
然而,我的固执并没有改变他的想法:“孩子,你是太害怕了对吧,也正常,这里面都是存放一些尸体的,阴气重地,不进去也好,没关系,过两天后邢朗的遗体拿去火化,在葬礼上你一样可以送他最后一程。”
我拼命表达想去的意愿,可是由于身体抽搐的幅度过于严重,导致他还没听清楚我的想法,就已经伸出手扶起我的胳膊,带着我走出了停尸间。
左脚刚踏出这个停尸间,我的红绳玉石立马就像切断了电源,完全一改刚才激烈抖动的样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手腕上,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好诡异,看样子停尸间有很多鬼魂的存在,否则我的红绳玉石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会不会不让我进去也是对我的一种保护呢,我不确定,阿wing不在,没人真正搞得清这个红绳玉石每次不同的反应所代表的独特含义。
“回去吧,谢谢你的心意了,邢朗九泉之下知道你来看过他,他一定不后悔有你这个好朋友。”
”叔叔......"离开这幢小楼,我立刻恢复了正常的状态,脚能立得住,声音也发得出,尽管依然有些嘶哑。“你不觉得,邢朗的死因有可疑吗?”
“有可疑?他被人发现在家吃了太多安眠药,自杀而死啊!”
“你相信他是自杀?”我问他。
“不信又能怎样,谁会害他?况且他厌世的言论说过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总说自己活得没意义,我只是没想到,他,是真的就.....”提到邢朗的死,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情绪全然不能自已。
”依据我对邢朗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自杀的,叔叔你想啊,他之前想玩音乐,的确,很多方面的现实迫使他不得不放弃这条路,他撇掉了心中最美的梦想,然而他并未消极颓废太久,而是走进社会开始工作,虽说没什么特别好的改善,但是这两年他的工作是很努力的,这至少证明他是有奔头的......"
还没等我说完,邢朗爸爸的眼角已经浸满了眼泪。“是我害的他放弃了音乐,我宁可挥霍家中那么多财产去贴女人,都不肯拿出钱来支持我儿子的音乐梦想,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漂泊,我真是个千古罪人,该死的是我啊!”
“他嘴上总是消沉待世,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计划和打算。”我对邢朗爸爸说道,这方面我觉得自己对邢朗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不曾坐下来好好聊聊,是我不肯走进他的世界,我没有尽到自己该尽的义务,我根本不是个称职的爸爸,一切是我的错,他恨我,他一定是恨我的!!”说着,他开始呜咽起来,喉结一动一动的。
“叔叔,他是爱你的,你知道吗......"我刚要说,邢朗的鬼魂曾经那么渴望想见他一面,可是这话如果说出来,怎么都不像一个正常人该说的话,于是我欲言又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其实,我是爱他的,可是他已经无法知晓这一切了。昨天晚上,我原本计划今天就把所有财产都转到他的户头,可是他却在这同一天自杀,这是不是很讽刺?当我良心发现,却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儿子......"
"叔叔,我还是那句话,邢朗不是自杀的!”话题又说了回来,我仍然坚持自己的判断。
“没意义了......"邢朗爸爸沮丧地垂下肩膀。
"怎么会没意义,叔叔,请你三思啊,虽然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我懂,可是您想,如果邢朗的本意真的不是死亡,假如他是被人密谋害死,难道我们不该为他找到真凶吗?”
“密谋害死?”邢朗的爸爸脸上浮过一阵惊诧的神情。
“这也是其中一个可能啊,我们不能放弃每一个可能的存在!”
“怎么证明?”他反问道。
“验尸!把邢朗的遗体交给验尸官,让他们查找出藏在邢朗身体上的秘密,帮我们找出真凶,不能让邢朗死的不明不白。”我很认真地解释道。
“荒唐!荒唐!我儿子已经死了,死了都不放过他?验尸啊!把尸体搞的七零八落,在上面割割剪剪,亏你想的出来!”他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叔叔,你冷静一下,你听我说......"我试图平抚他躁动的情绪。
"好了,小姑娘,你不要再说了,我只当你年轻不懂事,或者你是过于伤心昏了头脑,总之,我是不会同意让我儿子的遗体进行尸检的,我不能让他死无全尸啊,罪孽......"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留我一个人站在殡仪馆的大门口独自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