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天色越来越亮,张悦灵道,“我洗手去。”见张茂懵懵懂懂跟着站了起来,忙嘱咐他道,“你别跟过来。”张道成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却忍不住嘴角露了一点笑意来。
原来张悦灵是要方便去,然而对着两个大男人这话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托了个洗手的借口而已。张茂年轻不晓事,又不曾成亲,如何能懂。张道成却是似曾相识,忍不住微笑起来。
张悦灵走到溪边,左右一看,垂柳翠绿。便折了枝柳枝搓出细毛来,牙粉和香膏都在包袱里,只得简单刷了刷牙,又洗了洗脸,将头发散开重新挽住,就算大功告成了。
此时太阳喷薄而出,映的满天云彩都是红彤彤的。绿的柳青的山,均是薄薄的披了红纱一般,甚是好看。
如此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张悦灵静静看着。人生唯美景不可错过。
朝阳初起,潺潺的溪边坐着一位少女,乌黑的发,红润的脸颊,白皙的皮肤反射一点茸茸的光。似是一幅画。
张茂远远看着,一时不忍心惊扰。只见那少女转过头,黑黑的瞳孔上顿时染了一点笑意。招手道,“你也来啦?”
张茂走过去,坐下。问她,“你在看什么?”
张悦灵含笑道,“你看,多美啊!”
张茂左右一看,觉得和田间地头差不多,看不出什么美来。他拿起那根柳枝问,“这用来做什么?”
张悦灵回答他,“这是用来刷牙的。”她放嘴里比划了一下,“你看,这样的。”
张茂“哦”了一声。“我是用手指裹着布刷牙齿的。”他也比划了两下,“这样的。”
张悦灵微笑,“殊途同归。其实是一样的。”
张茂道,“叔叔他用青盐漱口。这不,我给他打水来了。”
张悦灵心道“是了。好像书上是说出家人比较讲卫生,古人诚不欺我。但是书上说出家人清心寡欲,这可不大对。这个道士寡欲不寡欲看不出来,反正性情怪怪的,不算清心。”她问,“你叔叔来接你的?接你做什么?”
张茂道,“我也不知道,大约是接我去他道观里做道士吧。”他摇头,“我说没用的,他们总是不信。就是硬娶了妻,我尽不了丈夫的责任,也当不好一个好父亲,何苦造孽!实在不行,我便真当了道士,出家也倒清净。”
张悦灵道,“你可以趁机学了武功,就可以逃走啊。”
张茂道,“我不学武功的。学了武就会好狠斗勇,遗毒无穷。”
张悦灵不以为然,“是否好狠斗勇在乎人品,可不在乎是否学武。倘若是为了自保,难道也是坏的吗?”同时她心里腹诽,况且,你不分好歹的调戏人,就不遗毒无穷了吗?
张茂王顾左右而言他,“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张悦灵回答他:“回家。”
结果就是张道成不知怎么居然是站在他们后面的,表示和她顺路,要一路同行。
张悦灵推辞再三无果,心想,你都不知道我家在哪,顺什么路吆,大叔!
只得三人同行。张悦灵固然心里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一路收益良多。
张道成偶尔会说些江湖逸事,内功心法。张茂的村头田间故事也很是有趣。
待到了一处繁华小镇张悦灵又重新买了匹马,不必与张茂同骑一马了。心头更喜悦,就不计较张道成的阴阳怪气了。
这日,因与张茂商议要吃叫花鸡,便从官道转了小路。沿着小路转了两个弯,只见路边有田,田中男女皆弯腰插禾,劳累了就在田边小道就地而坐,喝些凉水解渴,又或随手剥了野草放到嘴里大嚼,只做零食野味。又有大姐好嗓子,只听她唱道,“四月花甜豌豆花五月花铃兰,六月花玫瑰七月花飞燕草,……”
张悦灵见到这样一副农耕景象,又听到这么甜脆的歌,便住了马,不肯贸然打扰。张茂是见惯了的,并不以为意,不过张悦灵不出声,他也懒得说话而已。张道成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吱声。
倒是那位大姐见到他们,住了声跑过来问他们,“你们是谁?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来找谁?是找李善人的吗?”
张悦灵被她问的插不上话,只得含笑听她问完,才回答她,“我们是过路人,因要买只鸡,迷路到这里。都不渴,李善人是谁?”
大姐道,“李善人就是我们这里的大善人,但凡村里有人犯了难,他没有不帮的,我们种的地也都是他的,只收每年收成十分之一的租子。所以大家都叫他李善人。你要是买鸡买鸭,又或者遇到什么难处,找他就对了。”她看了看张道成,将张悦灵拉到另一边悄声道,“小弟弟,看你这么小,怎么和他们在一起?你告诉姐姐,别怕,姐姐帮你。”
此时张悦灵身量娇小,又是童儿打扮更显得稚气十足,后面却跟着一位面色阴沉的老道,张茂看起来虽然年轻,又太年轻了,不是个有儿女的样子。难怪大姐怀疑。
张悦灵还未说话,张茂先忍不住笑了,张道成也微微露了笑意。
张悦灵挽住大姐的手柔声道,“大姐姐,你放心,他们不是坏人,他们是送我回家的。”
大姐反手握住她的手侧身道,“你别怕。我们虽是农户人家,自信也能顾得你的安全。你只管说,不怕的。”
张悦灵心中感动,忍不住抱抱大姐道,“姐姐放心吧,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那大姐将信将疑的指了路。眼见得张悦灵等走了好几步,仍是遥遥相望,很是不放心。
张悦灵见一路芳草鲜美,农人耕作,忍不住吟道:“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吟到兴起忍不住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山风阵阵,有笛声送来,婉转清越,悠扬动听,张悦灵吟,笛声便有,张悦灵停,笛声亦停,颇有相和之意。张悦灵心有所动,诵道,“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笛声一转,清扬婉转,仿佛一轮明月江上升起,雾霭笼罩花林。
张茂东张西望,一脸茫然。张道成面露讥笑,很是不以为然。
待张悦灵诵道: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笛声突转哀怨,让人心中戚戚,嘘然不已。待得张悦灵说到长江送流水的水字时,张道成突然跟着大喝一声,“水!”
笛声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张悦灵一听喝声便知不好,打马四周绕了几圈,不见人影。等待许久仍不闻笛声,心中又急又怒。见张道成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顿时熬不住了,怒道,“臭道士!你又无故伤人!我可不愿意再理你了!咱们就此分别,再不相见!”
张道成冷冷道,“但凡吹笛弄萧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小姑娘不知好歹,还没见到人就被勾了魂!嘿嘿嘿嘿!”
张悦灵大怒,“我的事,你却管不着!”索性连张茂也不理,径自打马而去。
她情知吹笛人此时必定凶多吉少。只一遍遍一寸寸的找,或者还可以及时,
一遍遍,一寸寸,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找不到。
还是找不到。
怎么办?
薄暮中,马蹄声嗒嗒。张悦灵回头一看,果然是张道成叔侄。她心中怒极,又不肯轻易出口伤人,只默声自顾寻找,却不理那叔侄。
原来笛声听起来与平常无异,实际是靠内力远远输送,倘若遇到内力更高的人,便很容易受到扰乱,甚至心脉尽断,武功尽废那也是寻常。
张道成这一喝用了十足的内力,可谓阴损的很,吹笛人内力稍弱便是万劫不复。倘或受伤,又得不到及时救治,只怕是性命难保,以至于失却几年功倒是小事了。
再三找不到,张悦灵低头思索,决定还是调转马头,继续去找那什么李大善人。
既然是大户人家,又是人人称颂的善人,想必人手不缺的。且去搬个救兵!只是找人,至少人手多些。
她且急纵马,忽听有人喝道,“小心!”只听耳边风声甚急,掌风已至。
一时之间不容她多想,未及多加思索,她不闪不避,双掌迎上,硬接!
一阵风呼呼刮过,树叶哗啦啦响了起来!
只听“砰”的一声,一条身影嗖的摔了下去。
张悦灵打马越过,更不停留。心中冷笑,道她真是随意可欺的吗?
张道成立身站起,双掌紧握,两道细细的血从指尖留下。
那小妮子竟在指尖暗藏金针,他掌力越盛,双掌接触时候,受伤越重。
幸而他警醒,一触即收,不过一点轻伤。
他也知道,张悦灵心存仁厚,不肯针上涂毒。要不气血翻腾之季,毒性顺流而上,可不是十天半月能好的。
故而他铁青着脸,却没有再动手。
张茂缓缓走到他身边,目视前方,负手道:“多行不义,如今你也算吃了点恶果了。”
张道成“哼”了一声,更不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