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黑压压的乌云即使在夜里轮廓也清晰的令人心悸。
豆大的雨点伴着隐隐约约的雷电,重重地砸向地面,升腾的雾气涌动在街道上,狂风裹着树叶沙沙地响,迷蒙中只剩下了闪烁的路灯和行人惨淡的身影。
秦瑶举着把红色的雨伞,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她刚刚结束了一场同事之间的联谊聚会,从饭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末班车了。同事们都喝得醉醺醺的,而且下着那么大的雨,她也没好意思让别人送她。
但是秦瑶现在有点后悔了。她为了图近,便走了一条平常人就很少的小巷子。这条小巷子没有路灯,只有在曲折的路的尽头处有一个诡异的光圈。秦瑶向那个光圈径直地走着,步伐越来越快。周围一片漆黑,安静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秦瑶越走越心惊,她总觉得后面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在跟着自己,驱使着她不敢回头大步向前。
小巷子一出去面前就是宽阔热闹的大街,而秦瑶离出口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了。终于要到了,她暗暗地松了口气。
“小姐?”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秦瑶惊叫一声回了头,雨伞在她手里狠狠转了个圈,雨水也跟着打旋。
“你没事吧?”
那是一个高个英挺的男人。长到脚踝的黑色风衣,举着黑色的雨伞,气度不凡。
秦瑶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回答说:“没…没事。”
“最近的s市很不安全,小偷强盗杀人犯处处猖獗。”男人说,“你去哪,我送你吧?”
“这个……不用了……”秦瑶犹豫着拒绝,目光却依然流连在对方的脸上。
男人笑了笑:“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说着,他走出了巷口。
在路灯的照明下,秦瑶看清了他的衣着相貌,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虑打消了。
“那麻烦你了。”秦瑶轻声说道,脸悄悄地红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男人插在衣袋里的左手,正细细地磨蹭着一把刀。
深夜里,顾远然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的是十二年前的事,那时他刚入警校,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和睦,索性便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所以等他接到消息时已经太晚。
林夕言死了。
她是顾远然邻居家的孩子,和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关系,只不过共同养过一只猫而已。林夕言的父亲林振阳当年是刑警队的队长,当时正在调查的案子牵涉到了一个杀人如麻的连环杀人犯,那人绑架了林夕言和她的妹妹,以此来报复他,逼迫林振阳在自己两个亲骨肉间做出选择,两人只能活一个。
当他赶到时,他听见林振阳口中吐露的,分明是另一个小姑娘的名字。
那个叫方慕柏的嫌犯,分别把林夕言和林业萱关在不同的地方。顾远然眼睁睁看着他们从眼前的仓库里救出了林夕言的妹妹,又魂不附体,跟着泱泱众人去了偏远山里的一个废弃工厂。
有人在劝阻林振阳,这废弃的工厂仍然危险,他们显然拦不住他。正在这时,爆炸在顷刻间发生。一直跟在林振阳身边的顾远然本能的将他扑倒在地,烟雾弥散开来,巨大的火光瞬间吞噬了偌大的工厂,毫不留情地将它四分五裂。耳边接二连三的传来爆炸声,林振阳不顾周围的一片的狼藉和危险,推开他身上的顾远然挣扎起身,他目眦尽裂,映入他眼底的不仅仅是妖娆扭着身躯的火焰,还有无法挽救的,被燃烧殆尽的他女儿的生命。
那火光同样印在顾远然的眼里,他双眼通红着,不知是这火还是悲愤,不仅仅是梦里又轰然的爆炸声,那可怕的巨响蔓延至现实,顾远然猛地惊醒。痛苦,翻滚,各种人声纠结错杂,混乱的影像轮番出没,然后终结一切的,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喘着粗气,额上大滴的汗水划过。他太过入梦,竟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这早已是现实而非梦里。习惯性地望向床头柜上的合影,相框里年轻的女孩,笑容虽青涩,但美好。
他又梦见她了。
在过去的四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梦见她。
顾远然甩了甩头,浑浑噩噩地从床上起身。脑子里昏昏沉沉,走进浴室的时候还差点一脚踢翻了盛着湿哒哒衣物的塑料盆。
桌上的日历上被重重划了个红圈。
今天,是她的忌日。
打理了一番后,顾远然驱车来到了北崖山墓园。他默数着已经走了无数遍的小路,顺着一座座暗灰色墓碑,看见了他最熟悉的那一座前,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人脊梁挺直,鬓角却已是一片花白。
顾远然走到他身后,“林局长。”
林振阳回头看他,面目间是掩饰不住的苍凉。
“远然,你来了。”他说,“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不必叫的那么生疏。”
顾远然从善如流地笑了笑“林叔,今天您怎么有空来了?”
他这话乍一听有礼,实则暗带讽意。林振阳在心里苦笑,“往年我怕触景伤情,倒不像你每年都坚持来看她,心里却总是惦记着的。”
顾远然在墓碑前蹲下,“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您,您要是能多来看看她,她一定会很高兴。”
林振阳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既然你来了,我就不打扰你和她说话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顾远然的肩头。
顾远然盯着他的背影,等确认林振阳完全离去时,顾远然点燃了一根烟,只过了一会儿,他手中的烟一根接着一根。墓园里来祭拜的人只有他一个,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凝视黑色墓碑上的人。
朝花枯萎,却不能在夕拾。照片上的人白底黑发,在十二年前的那场爆炸中,竟连一块可以入土为安的尸骨都没能留下。
顾远然经常会忍不住想,林夕言死前在想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她才十五岁,什么都没来得及去经历,什么都没来得及去体验,又哪来的遗憾和怀念可谈?
那么会是怨恨么。
多么可笑。
那寄予了她全部希望的父亲,在两相为难的抉择中,判了她的死刑。
手心手背都是肉,顾远然无法说林正阳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只是在他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里,都隐隐埋怨着为何林振阳要选言言去死,更何况是她呢?
顾远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守在在林夕言的墓碑前,直到了日落才有离去之意。他俯下身吻了吻墓碑上她冰冷的眉眼,低声开口道:“我走了。”
“下次,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