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日宴席过去数日,君隐刚回来,君安又将那日宴席上的经过绘声绘色说了一遍,君临在古长月面前摔的那一跤尤为蹊跷,旁人看上去,便分不出她是被顾星楼一石子击中膝盖上的穴道摔倒,只当她是不小心踢到了什么。
可是君临并非真的是瞎子,而且武艺不俗,甚至是高强,怎么会平地摔跤呢?
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后,大家终于找了个机会问一问当日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君临主动取下白纱,望着这屋子里她的家人,想了很久,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
“我知道你们疑惑当日之事,别的我不好说,但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却不甚愿意跪那皇帝,才故意跌了那一跤,倒是让小安受委屈了。”君临知他们心中有疑团,但有些事她不能说破,只能点到为止。
“委屈?在这京城里从来都只有我给别人委屈受的。”君安在君发财身上别的没到,这跋扈无礼倒是学了十成十,复又搭着君临的肩头:“姐,奶奶说姑娘家都是有秘密的,你不说,我们就不问,但你千万莫要怕麻烦了我们,一家人嘛,有事一起扛才对。”
“大部分时候是大家帮你扛事吧?”君临忍不住说道,大部分时候,都是君安在闯祸,君隐和君发财忙着给他收拾烂摊子。
君隐轻声发笑:“阿临这话倒是说对了。”
“那又怎么了?大哥你懂事知理上进聪明完美,还英俊潇洒,好事都让你占尽了,那我当然只好负责闯祸惹事了。”君安一派理所当然。
众人大笑,其乐融融。
君发财果真不问君临不肯一跪的缘由,由着她守着自己的小秘密,只说道:“那以后有皇上在的地方,我都不带你去,免得你生烦。”
“不错,若是非去不可的,我也会替你挡着,总不能委屈了阿临你。”君隐说。
宠爱到这份上,君家也当真是头一份了。
君临心想,若他们这是真心宠爱自己,那她未免太过幸福。
但她从不作多余的幻想。
君临并非真不肯跪皇帝,而是不愿意跪古长月,他们两个有笔旧帐是要算一算的。
君临去天机山时,相府是有派一个护卫跟随上山的,或许这人连君发财都不记得了,毕竟一个卒子的性命和姓名,都是如草芥一般的。
那人名叫赵羽,带着自己的养子赵焕与自己一道上山,到天机山脚下一处破庙时,君临遇到刺客数十人,恰逢离诸外出寻些水源,一个时辰未归,未在庙中。赵羽为保她无恙,以身挡刀,身中数十刀,撑至离诸赶到时才咽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前还将她和赵焕护在身下。
而君临,分毫未伤。
当年的她,还是一个婴儿之躯,巨大的恨意和愤怒逼得她放声大哭,离诸只以为她是吓着了,却不知她心中的痛苦。她白白胖胖却满是血污的小手用尽力气才抽出刺客尸体上的腰牌,上面赫然刻着“御赐”二字!
君临不知道这一生会有多少人因为自己而死,但赵羽临死前的决绝让她撕心裂肺,那个一路抱着她,骑马怕把她颠着,坐轿怕把她闷着的赵羽,换着花样扮鬼脸逗她笑的赵羽,以为她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会懂得,那些对她的好,才是发自肺腑真心的好。
人生中第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死于皇帝古长月手中。
所以她跪天跪地跪父母,绝不跪古长月。
四岁时,她刚学会说话走路不久,便借着天真无邪的声音跟离诸说,她要学武。
一学十一载,从不惫懒,不为其它,只为将来有一日不会再有人因为保护她而死,只为有朝一日她能手刃仇敌,替赵羽报仇。
当年之事发生时,赵焕也不过是个三岁幼童,并不记得当日之事,而后天机山十五年,他日日陪着君临,宠着她让着她,情同兄妹手足。君临心中对他满是愧疚,整整十五年不敢将真相说与他听,心想着,有朝一日报了仇,再告诉他那些往事。
她下天机山,无甚大想法,也没有借着这双眼睛颠覆了羲和国的意思,更没有其它要开天劈地的宏图伟业,这些事儿都太大了,上辈子她操碎了心,这辈子她实在不想再费神。
她只是来逍遥地过过快活日子,顺便杀个人,给赵羽报个仇。
可是赵焕也死了。
赵家父子二人,都是为了保护她才惨死敌人刀下。
那日赵焕如山岳般的身躯倒下时,君临仿佛看到了赵羽,当日的他也是这般豁出去一切只为护她平安。
君临心中恨意早就要喷薄而出,她当日一计不成未再生一计,已是天大的难得,如何还能给古长月下跪?
她心里面很清楚,真正杀死赵家父子二人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许多许多人,这些仇人位置有些高,她要慢慢爬过去才能杀掉。但她也不急,日子那么长,仇总是能报的,若急着报仇就把日子过糟心了那可不划算。
是的,仇嘛,总有一日能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