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那双眼睛笑得弯弯,像有一湖倒映着天色的湖水在里面微微晃动,她巧笑倩兮:“好看吗?”
“好看。”
他忽然失神。
“这是我看过的,最美的眼睛。”他微笑,“我原本以为我的眼睛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
……
“唉哟!打人不打脸,凶婆娘你下手轻点,我这张脸还要见人的!”
马车里传来不敢大声的低嚎声。
“代绯玉是个什么人?”君临扯过毯子裹在身上,只露出一张脸来,直接问着顾星楼。
顾星楼揉着被打成内伤的胸口,又摸着俊俏的脸蛋,唉声叹气:“你这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君临拳脚再次相向。
……
“代家是你们家老祖宗十八竿子外的亲戚,但老祖宗当年的亲人随先帝出征,死得都差不多了,只有这么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所以君家这些年来对代家多有照料。”顾星楼为了避免再遭毒手,决定坦白从宽。
“代绯玉呢?”君临解了湿发,披在肩上,一缕一楼的,并不如何好看,但衬着她的脸庞,她的眼睛,却另有风情。
十五岁,便已具风情。
妖孽啊,顾星楼心想。
“代绯玉喜欢君隐这事儿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还用问我?”顾星楼笑道:“不过她近来跟皇后走得倒是挺近,本来皇后想将她也接入宫中的,但恐怕想着若给皇帝亲手带个绿帽子,总是不好的,便作罢了。”
“君家不知道这些事?”君临好奇,若君家知道代绯玉跟皇后来往密切,怎会让代绯玉领着自己进宫见皇后?
“君家的眼光都放在朝堂和生意上,你知不知道你们君家生意做得多大,这全天下只要叫得上名字的商号都是你们君家的,粮食,当铺,钱庄,布匹,胭脂等等,所有一切只要能赚钱的,基本上都跟你们君家有关系,一天到晚数银子都数不过来,有时间管一个小小的代绯玉?”顾星楼咂舌,小公子那句拿银子都能砸死江松寒,真不是说说而已。
君临捋了捋湿发,神色清寒想了会儿,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凶婆娘,你在想什么我知道。”顾星楼又笑。
“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君临望着他。
“你在想要不要帮君家除了这个有可能是祸害的代家,免得为他所累,但你又觉得代家与老祖宗关系不凡,怕老祖宗伤心,更何况你还有一个精明似鬼的哥哥和老奸巨滑的父亲,似乎不必你费心,所以你在纠结到底除不除代家。”
顾星楼一双桃花眼好看得不像样,你切不能细看,细看便要丢了心。
“太聪明的人,活不久的。”君临还是笑,笑里藏刀。
“你别总想着要杀我行不行?我又不会害你。”顾星楼颇为恼火,君临似乎对自己的命格外有兴趣。
“那可难说。”君临说得是实话,他国质子呢,还真说不准会不会对羲和国的顶梁柱君家动手。
“不难说,我若是把你杀了,这世上可就少了一双眼睛来与我一比高低了。”顾星楼讲话永远是三分真心,七分假意,让人听不出哪句可信,哪句当不得真。
“你今日救我,就不怕皇上对你提防起疑?”君临问他。
顾星楼却是哈哈一笑,听不出他笑声中是何滋味,但绝非痛快开心,笑罢之后,他凑近君临,看着君临的双眼,略带些沙哑的磁性嗓音低低传来:“这京中有两个人,谁都想杀死他们,却谁也杀不了他们,你说这两个人是谁?”
“与你这样的败类为伍,真是莫大的悲哀。”君临挖苦一声。
“与你这样的凶婆娘作伴,倒不寂寞。”顾星楼却受之坦然。
这京中的确有无数人想让顾星楼和君临死掉,但碍着两人的身份地位,却是谁也奈何不得他们,大有恨得牙根发痒却无可奈何的味道。
处于政治夹缝中的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着极为相似的处境。
所以君临喜欢挖苦顾星楼,她总在人前扮天真,这样便不会让那些时时准备着的暗箭尽数射过来,但扮得久了总会累,就需要找个人暴露真本性。
而顾星楼从最初开始便知她真面目,所以百无禁忌,无所隐藏。
只是顾星楼,似乎注定是个敌人。
“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府了。”君临往马车上一倒,毫无人性地下了逐客令。
顾星楼也不见怪,将手中雪纱盖在她眼睛上,潇洒地从马车窗子里飘然而出。
那雪纱还着他掌心一些温度,他早已用内力将雪纱水份逼干,所以此时十分干燥,君临闭着眼睛感受了片刻那份干燥,才缓缓取下,睁着一双眼睛,望着马车顶出神。
代家,还是提点一下的好。
君府耳目何其多,君临还没有到家,君府已经知道了宫中的事,所以早早就备好的热汤沐浴,姜茶暖身。
好一通忙活下来,宫中的太医和药材也到了,还有皇后的口信,叫她好生休息,宫中之事不要多想。
君临由着太医把了脉,默默调整了下脉息,诊上去便是受惊过度,精神衰弱,需要静养之类。
又送走了宫中的人,宰相府这才安生下来。
君安最心急,忙问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君临将那小太监的事掩了去,吱吱唔唔,半遮半掩地说自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君家都是聪明人,不需她多说,也将矛头直指了代绯玉。君安当场提刀便要赶上代家去,非要一刀捅死那个代绯玉才肯罢休,若不是君临拉着,不知要闹得多大。
说来也奇怪,君安平日里谁的话也不听,除了有些怕老祖宗外,当真是敢提着刀跟君发财对砍,骑着马与君隐闹亡命逃杀,可是对君临的话却百依百顺。
“哥,都怪你,没事乱招桃花,代绯玉那个贱人才对姐下手。”君安满肚子火无处可去,找君隐发起了脾气。
君隐却敛了眉头,反而问起君临他事来:“皇后娘娘跟你说什么了?”
这一回君临答得极快:“她想让我进宫,做皇上的妃子。”
“我操他大爷的!”这一回暴怒的人是君发财,已经忍了许久的他终于暴跳如雷。
“成何体统!”老夫人一跺拐杖,镇住了就要杀进宫的君发财。
君临掩了掩耳朵,又缓缓说道:“但想来只是试我一试罢了。”
“妹妹不妨说说看?”君隐目光中露出奇异的色彩,他便知道,他的妹妹不是普通人。
“她若真想让我进宫,就不会有当日我回京时,京城外的那场伏杀了。”
屋内众人都是人精,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大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论这天底下最不想君临嫁进宫的人,除了君家之外,楚环绝对排得上前三号,于是大家都有些沉默,或者说是无奈。
君家可以给君临这天底下最好的的一切,但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是她是君家的女儿,是君家的女儿就总是要忠心于皇室的,这是铁律。
偏偏他们一心忠诚的皇室,对君家虎视眈眈,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官道截杀事件”只是大风大雨中的一点小浪花,这件事所有人都清楚,但都未说破,怕君临知道了会担心害怕。
如今君临这样直白赤裸地说破,他们便不好接话了。
“你们不必如此,我只是一个小女子,躲在父亲和兄长的臂湾下,谁还能拿我怎么样?”君临歪头一笑,反正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不如草草遮住算了,免得看了心烦。
送走了一屋子的人,君临单单留下了君隐。
“阿临有话要问我吗?”君隐坐在床榻旁边,替君临掖了掖被子,笑容宠溺。
“哥哥在宫中是不是有人?”君临靠着锦绣软枕,一双蓝色如海的眸子好奇地问着君隐。
君隐眉间一动,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还有事瞒着我们?”
君临摸了摸鼻子笑道:“有一个小太监今日帮了我,我想宫中总不会有好人这一说的。”
“你这丫头从小又不是在府内长大,懂的事倒是挺多,只怕奶奶和父亲都让你骗了。”君隐揽过君临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我在宫中是有些眼线,但这事不好往外说,你说的那个小太监我知道是谁,今日是我叮嘱过他的。代小姐并未真个将你绊进水中我也知道,可是你真聪明,这些事我都未与你讲过,你却都能摸对方向。”
“大哥你对代家有不满?”君临仰着头看着君隐的侧脸,当真是一张温文尔雅精雕细琢的脸,难怪代绯玉死活都要嫁给他。
“不知轻重的人,总要敲打的。”君隐没有说,是因为代绯玉当日在茶楼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要让整个代家都付出一些代价。
“原来我这是歪打正着。”君临笑了笑。
“你不怪我吗?今日若不是我的安排,你就不会落水受惊了。”君隐心中内疚,他只交代见机行事,不曾想会害得君临落水。
“这哪儿能怪大哥你?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大哥不要往心里去。”
“那你好好休息,宫中的事都交给我,你安心养着身体,我明日再来看你。”君隐扶着君临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幔帐,熄了两盏太亮的油灯,交代拢翠小心伺候,万般仔细上心。
君临隔着幔帐望着外面他修长的身影,轻声一笑,若君发财真将君家基业交到君隐手上,君家至少还有五十年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