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聿政觉得黑凤此人自己还是有些捉摸不透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黑凤虽然头脑聪慧,功夫了得,弱点却也是显而易见,就是她的那些兄弟,性格也十分简单,凡事只要不对她过于强硬,一切都可以商量,所以自己才有本事把她留下。
然而,就是总有一些时候,你即使已经猜到她的决定,猜到她的行动,却看不透她的想法……就像现在,她的条件是五日里不再盯着她,给她自由,可是三日已过,她除了去府医那里要了一点麻痹伤口的药,来缓解自己伤她手腕的疼痛外,再什么都没做。她每天只是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她的红玉匕首和凤鸣剑,眼神空洞,叫人看不明白。
一双金丝软靴,出现在黑凤眼前,不用她抬头看,便知道,这样上好的、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的鞋子,整个儿大齐,也只有当今圣上和眼前这位侯爷才能穿得。
“怎么,侯爷答应给我五日时间思量,这才三日,侯爷便不能等得了吗?”。
若是旁人知道自己来,定是阿谀奉承、拜手叩头,偏她不同,头也不愿抬一下,只是一心擦拭着自己的匕首,仿佛来人无关紧要:“五日而已,本侯等得。只是瞧你每日在这院中擦拭自己的匕首佩剑却不见你有旁的安排,担心你闷得紧。”。
这把匕首在那日为她挡了邬聿政的全力一击之后便有了裂痕,黑凤实在心疼,又继续擦了半晌,才终于擦完。而邬聿政,也甚有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收好匕首和佩剑,黑凤才抬头看他,看得邬聿政心头一颤。她的眼睛就像是破城那日第一次四目相对,干净澄澈,坚定中又似有千千万万说不清的苦楚。
“我知道五日也好,十日也好,侯爷都能等得,因为侯爷知道我与你,不过是笼中之鸟,尽在鼓掌间,我最后的决定根本不甚重要。是以,我要侯爷等我五日,不过是意气之言,给自己个台阶下罢了!”。
她笑容苦涩,给她五日,原以为又要闹得什么花样,现下她说得如此直白无奈,邬聿政也忍不住跟着纠紧眉头,:“将军这话从何说起,你足智多谋,怎会是我笼中之鸟?”。
黑凤笔直的对上他的目光:“侯爷从没头到尾根本想过放我离京,难道不是吗?我猜当初侯爷确实并没想过要置我于死地,因为你知道我在朝中、军中威望很高,且当日我是降臣,是以你不愿杀我,免得招致众怒,民心不稳。新帝登基需要一些忠心的旧势力来为他巩固江山,邬聿赢荒淫无道,我手握兵权却从未有谋反之举,便是你的第一个目标。”。
“于是你来天牢找我,原是想劝我归顺,给我一个没得兵权的职位,叫我继续效忠,却没料到,第一:我是女儿身,第二:你无论怎么劝说我都没有归顺之意,第三:你发现我即使人在天牢一样消息灵通,叫你心生忌惮。归顺不成,你便起了杀心。”。
“那时天牢里都是我的人,你不便下手,所以便假意应承我,许我出城,再特意去小青岭埋伏,那里离城足足二十公里,百姓也被你尽数驱散,没人能够知道我被你抓走!”
“事后你又把我囚禁于此,若是我同意效忠,一切好说,若是我拒绝,便是我的死期。我知道大齐的布防,知道大齐每个朝臣姓甚名谁,甚至了解你们邬氏一族,所以你断然不会放我离开。”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邬聿政宅心仁厚,放我自由,却不知道你已带着自己的暗卫又将我囚禁在此,之前我逃跑时便发现这里并不大,显然根本不是你的侯府,我猜若是今天我命丧于此,亦不会有人知道,左不过只当我是浪迹天涯,才会杳无音讯,你也不用担着残害良臣的恶名,我说的可对!”最后一句她十分肯定,而非疑问。
邬聿政缓缓起身,她果然非同一般。
黑凤所言非虚,他的确是这样想的,至少曾经是这样,邬聿政摸了摸脖子,虽说那一口她并没用全力,可不妨碍伤口日疼夜疼。说到心机,黑凤难道逊于自己?
只见他松开伤口,丝毫没有被人说中心思的尴尬,声音平和:“一切正如将军所说,但是你又何尝不是诡计多端?破城那日你说是投降,声称无论刑罚如何你都不在意,你要我应你的三个条件,本侯悉数应你。你利用本侯开了金口,不得反悔这步棋保住了你的部下、士兵甚至是一匹马,最后只有本侯一点好处得不到,却又要不得已放虎归山。天下间哪得这样的好事?”
“我放你出城,你又要走得力干将夏华,你们若收了旁的甜头,强强联手,与外人合力对付大齐,大齐内战刚休,怎有余力抵抗外敌?放你们走,岂不是放虎归山?我知你力保大齐七年,但本侯刚与你接触便吃了一个大亏,叫本侯如何信你不会背叛大齐?”
“那日放你和夏华离开,你为何在城中逗留三日?难道将军不是怀疑本侯会食言而肥?说到底本侯亦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本侯确实想过,除你以绝后患,那日你与夏华出逃,为何你拼尽最后的内力也要咬着本侯的脖子,要挟本侯放了夏华?难道不是为了叫夏华出去通风报信救你出去?又或者,叫人知道你在我手里,那么你一死本侯便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本侯假意放你,又将你寻回除掉的消息将众人皆知,本侯还不是要担着残害良臣的罪名?”。
“凭的你那日的功夫你当真以为威胁的得了本侯?本侯为何放他离去,难道你心中不知吗?黑凤!”。
邬聿政声调低沉缓慢,将黑凤的计划条条陈列,听得出一丝责怪却分毫没有愤怒,这是邬聿政第一次不再称呼黑凤为将军,语气坦诚可见邬聿政想要留下黑凤的十足十诚意。
“你放走夏华,无非是希望我知道你要我归顺是真心实意,可是邬聿政……”这也是她第一次开口称呼对方的名讳,黑凤握着匕首的十指紧紧的攥了攥:“我不甘心,我不愿意输给你!我从小到大,从未打过败仗,无论条件如何艰辛,无论什么样的逆境,我从未败过。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我兄弟姓名要挟于我,若是征战沙场,他们也算死的其所,可若是因我不愿放弃自由而丧命,我实在不甘……”。
她的表情不似这几日的空洞,而是委屈至极,叫邬聿政再说不出什么狠话,心头一软,只得好言好语道:“若是放你离开,于大齐不利,我也实属无奈,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也深知自己不该这样强硬留你归顺,可你实在狡诈的狠,除此以外,我别无他法。你莫要再为此难过,顶多我应你,待我奏明皇上,只要你不过分,职位任你挑,也许你,职位之事一定下来,便由得你欺负一次讨回公道可好?”。
黑凤双眸光彩大盛,好似带着敬仰一般看着邬聿政:“你说的可是真的?决不反悔吗?”。
瞧她十分开心,眼中好似有星光一般,邬聿政竟如同中了魔咒,说不出拒绝二字,只是点点头:“绝无二话!”。
黑凤表情忽变,似是奸计得逞般,笑的奸诈:“若是如此,我便再为大齐出出力又能如何?明日你便可奏明皇上,我黑凤依旧是大齐忠心耿耿的黑凤!”。
瞧着她大步流星的离开,洋洋得意的模样,邬聿政便知她三日来眼神空洞,一副蔫蔫的模样原是假装,只等着五日后与自己谈判时,自己能因此多一分心软,她也能多一分筹码,只是没想到,自己三日便上当了,明知她狡猾,却又掉入陷阱,为了诓自己的承诺,她竟也舍得美人计?本该生气,邬聿政却不知为何,心中欢喜难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