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铅云密布，寒风凛冽。

武汉主城医院急诊中心内科诊室里，戴云阳看完了一个病人，他扭头瞧了一眼窗户，缩了缩脖子。他总感觉屋里有一股阴风，跟地狱刮来似的透入骨头的冷。难道窗户漏风？可刚才检查过了没有啊。

他再次起身检查，双层玻璃的窗户的确关得严严实实的，并没有什么阴风漏进来。

坐在对面的医科大学实习生赵光也起身查看，说：“窗户没漏风，老师。”

这时，门外负责叫号的护士王冰冰推门探头进来，对他说道：“交班时间到，我看见吴医生来了。戴医生，你可以走了。”

戴云阳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刚好，吴浩这家伙还真是踩着钟点到的。

他摘下口罩，扔进垃圾桶，站起身走到衣柜前准备脱白大褂，不小心把衣架弄掉了。

王冰冰笑嘻嘻说道：“这么着急忙慌的，准备去丈母娘家过元旦？”

这小护士还真是八卦，这都知道。戴云阳笑了笑说：“是呀，元旦大小也算个节，得去给老人家那边走动走动，顺便蹭个饭。”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掏出来看了一下号码，是妻子袁芬飞打过来的。

媳妇非常守时，也是卡着钟点打电话，知道自己这时候换班，两人已经说好了，下班之后一起去袁芬飞的父母家跟两个老人一起过元旦。

艾芬芳跟戴云阳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她进入了统济医院，现在已经混到了急诊中心副主任医师，而戴云阳还只是主治医师，不过戴云阳从不在乎媳妇比自己强。

袁芬飞刻意调了班，跟戴云阳同一时刻下班，以便一同去父母家。

接通电话后，袁芬飞炒豆子一般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等会儿老爸老妈肯定又会说要孩子的事，我可警告你，不能答应！这是咱们俩说好了的，事业未成，不考虑孩子，几年之内都不要，你可别心软！”

戴云阳嗯了一声：“知道了，你这都说第三遍了。”

“我说再多你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这人就是耳根太软，他们几句好话你就立场动摇，我不敲打你怎么行？这可是原则问题。一旦有了孩子，咱们俩以后就别指望出人头地了！”

戴云阳只说了一声“好！”

他很无奈，他们结婚好几年了，他其实早就想要孩子，可是两人都已经满三十岁了，媳妇还要继续拖下去，也没个准信啥时候要。

袁芬飞催促道：“那你赶紧开车过来吧，我在医院门口街边等你，老地方。——你可快点啊！今天这天跟下刀子似的，冷得割肉！”

“知道了，我正准备去停车场呢。挂了啊！”

戴云阳挂了电话，开始解扣子准备脱白大褂，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咳嗽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搀扶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一连串的干咳走了进来。

中年人焦急地对戴云阳说道：“医生，我爸这咳嗽怎么也止不住，都喘不过气来了……”

王冰冰转身，张开双手，跟玩老鹰抓小鸡似的阻拦着，大声说道：“干嘛呢？没叫号怎么就进来了？医生在交班。先出去，到外面椅子上坐着等！”

“医生，我爸实在咳得不行，他喘不过气，先给看看吧？”

中年人十分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戴云阳。

戴云阳问王冰冰：“吴医生呢？”

王冰冰往外面张望，奇怪地说道：“明明看见他过来了，怎么忽然就不见了。我去找找。”

“不用了，可能有什么事耽误了，我再顶一会。——老人家，请坐！”

老者艰难地说了一声谢，接着便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同时用手按住胸口，表情十分痛苦。

他的咳嗽，哐哐哐，就好像瓦片刮在破旧烟囱里的声音。

戴云阳表情凝重起来，他立刻屏住呼吸，后退两步，拉开抽屉，取出两个医用口罩，一个扔给对面的实习生赵光，另一个戴在口鼻之上，把鼻夹夹紧，这才舒了口气，重新坐下。

赵光也戴好口罩坐下。

戴云阳问老人问：“咳嗽几天了？”

老人已经没办法说话，旁边的中年人是他的儿子，帮忙说道：“我爸咳嗽五天了，越来越厉害。——我们是附近华南海鲜城干杂店的，我家店名叫庞家干杂店，我家姓庞，我爸经常来你们医院看病的，呵呵。”中年人在试图套近乎。

听到海鲜城几个字，戴云阳心头一凛，最近这些天武汉华南海鲜城出现不明肺炎，各种说法满天飞，其中一种说法最为触目惊心，那就是认为这种不明肺炎是sars，十多年前的那场席卷全国的非典疫情，让大家记忆犹新。

作为医生的戴云阳，职业本能更让他警觉。他昨天在手机新闻上看到相关报道，说目前发现的肺炎病例大部分都是华南海鲜城的经营户，相关隔离治疗正在进行。而眼前这两位就是来自海鲜城，不能不让他一颗心提了起来。

所以，他强笑了两声：“原来是庞老板。”

“什么老板，医生您过奖了，我就是个卖杂货的。嘿嘿”庞老板赔笑说，话语里却有几分骄傲。

“大小都是老板嘛，对了，最近你们海鲜城里那好些人都得了重感冒，咳嗽发烧很厉害啊。”

“可不是嘛，快过年了，来一波重感冒，好多人都发烧咳嗽，我们隔壁卖冻虾那家老人，比我爸还病得厉害，高烧四十度，躺床上起不来，床头挂点滴呢。”

戴云阳点点头，问庞父：“咳嗽有痰吗？”

庞父一直咳嗽难以回答，庞老板帮忙说：“没有痰，就是干咳，根本止不住，还喘不过气。”

戴云阳说道：“一直这么咳，呼吸节奏完全被打乱，一直咳嗽，自然吐气多吸气少，容易缺氧，肯定会憋气难受。——还有什么其他症状？

“头痛，不是很厉害。”

庞父终于能稍稍喘过气说两句话了：“咳，就是咳得厉害，——以前我也感冒咳嗽，咳咳……，可从来没有这次这么厉害过，咳咳咳……。我觉得，我的肺都要咳出来了，咳咳咳……，喘不过气，胸口闷得很，这气……，咳咳咳……”

戴云阳取了听诊器，说：“你坐过来。”

等庞父坐过来之后，又是一阵猛烈而连续的咳嗽。戴云阳下意识地伸手又捏了捏自己鼻梁上的鼻夹，以便更紧的贴住鼻梁。

庞老板帮忙解开了庞父的衣服，掀起里面厚厚的毛衣。

戴云阳用听诊器在病人胸部听了听，表情更为凝重，因为他听到了明显的湿啰音，这是肺炎的主要表现。

“有点发烧，是吧？”他听诊时感觉庞父身体很烫。

“是啊，感觉很烫，不过没量过体温。”

戴云阳取了一支体温计，让庞老板帮父亲夹在腋下量体温，然后接着问：“吃过什么药吗？”

“各种止咳糖浆、咳嗽药都吃过，还有阿莫西林、头孢、罗红霉素，但凡想到的药都吃了，昨天还去门诊输了液，可一点效果都没有，今天中午觉得喘不过气了，所以来看急诊。医生，再给输个什么效果好的抗生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