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芬飞并没有先上楼，而是站在楼道口等她，把一袋东西放在脚下，一边剁着脚，一边不时哈手取暖。这两天出奇的冷。

戴云阳艰难的下了车，锅贴似的从两个车的夹缝中挤了出来，然后快步来到袁芬飞面前，说：“老婆，你怎么不上楼啊？等在这挨冻，我帮你揉揉。”

拿过妻子的手，捧在手心，哈着气的搓。

艾芳飞白了他一眼：“干嘛呢？想讨好我？没用，我可跟你说了，交代你的事你可牢牢记在心里，咱两可说好了的，几年内不要孩子，这事没得商量！”

“知道啦！老婆大人，赶紧上楼吧，外面好冷。”

袁芬飞抽出手，转身跟他并肩，双手搂住他胳膊，手掌插在了他腋下取暖。戴云阳拿起地上那袋礼物，两人并肩走上昏暗而狭窄的楼梯。

父母家住在二楼。到了门口，袁芬飞正要掏钥匙，门已经开了，袁母满头花发站在门口，笑呵呵招呼他们：“快进来吧，你爸在阳台都看到你们的车了。”

戴云阳叫了一声“妈”，然后跟着媳妇屁股后面进了屋。客厅里，袁父斜靠在沙发上，正慈祥的望着他们。

望着面容消瘦的袁父，戴云阳便想起了远在北京的自己的老父亲。不过自己老爸跟老岳父相比可强太多了，他们两年岁差不多，但自己老爸要比岳父看着年轻十多岁，并不是因为父亲显得年轻，而是岳父曾得脑溢血做过手术，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一年不如一年，格外的苍老，实际年纪才六十来岁，看上去却跟七八十岁一样。

“爸、妈，元旦快乐！”戴云阳恭恭敬敬祝贺道，举了举手里的一袋礼物。

“好好！你们来了就快乐了！”袁母笑嘻嘻从他手里接过东西，埋怨道，“还拿什么东西啊，真把自己当客人了？赶紧坐下吧。芬芬，你跟我去厨房帮忙，让云阳陪你爸说会话。”

袁芬飞答应了，瞧了丈夫一眼，朝父亲努努嘴，又微微摇摇头，提醒他不许答应要孩子，然后跟着母亲到厨房去了。

戴云阳有些拘谨的坐在老岳父身边沙发上。

老岳父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此刻正播放新闻：

“近期部分医疗机构发现接诊的多例肺炎病例与华南海鲜城有关联，武汉市卫健委接到报告后，立即在全市医疗卫生机构开展与华南海鲜城有关联的病例搜索和回顾性调查，目前已发现27例病例，其中7例病情严重，其余病例病情稳定可控，有2例病情好转拟于近期出院。”

“病例临床表现主要为发热，少数病人呼吸困难，胸片呈双肺浸润性病灶。目前，所有病例均已隔离治疗，密切接触者的追踪调查和医学观察正在进行中，对华南海鲜城的卫生学调查和环境卫生处置正在进行中……”

袁父关掉了电视，扭头对戴云阳感叹道：“马上过年了，这事闹的。——你们医生又要辛苦了哦。”

“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医生应该做的，嘿嘿。”

“说的也是，咦，怎么没倒水啊？”袁父作势要起身，“我给你倒杯茶。”

“不不，爸，我自己来！”

以前老岳父的眼睛那是贼亮的，自从脑溢血后视力受损，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了，行动不太方便。

戴云阳快步去倒茶，却不知道茶叶放哪。因为以前回来，都是岳母殷勤的张罗着帮他倒茶，根本不容他插手，这次自己亲自倒茶却找不到茶叶，还是老丈人提醒他在电视机柜的抽屉里头，铁观音、龙井、绿茶等，啥都有。

戴云阳很少喝茶，也分辨不出茶的好坏，所以拉开抽屉之后随手抓了一小撮茶叶，也不管是什么袋子里的，放在了玻璃杯里，冲了开水拿回来，放在茶几上，看见老丈人杯子茶水已经去了一半，又赶紧拿着他的茶杯要去续了水。

老丈人朝他摆摆手说：“不用了，你先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戴云阳赶紧放下杯子，坐在他身边，恭恭敬敬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听课的小学生，望着老丈人。

袁父退休前是局级领导，虽然退了，可这领导干部的架子却没有丢，他拖长了语调，说道：“云阳，我记性不好，你今年多少岁了？”

“刚满三十，年底就三十一了。”

“嗯，三十岁，——三十而立，这是古训，考考你，什么叫三十而立？你能跟我说说吗？”

戴云阳心里咯噔一下，老丈人怎么跟自己谈论古文来了？难道另有所指，这个答案他是知道的，张口想回答，可转念一下，老人家这句问话似乎不是想从他这找答案，而是另有深意，于是摇摇头，说道：“中学老师讲过，这么多年都忙着学医，没怎么看古文，这些东西都还给老师了。啥叫三十而立，我还真说不上来。请爸您指点。”

老丈人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三十而立，就是说，三十岁了，必须成家立业了，对不对啊？”

不对吧？戴云阳心里嘀咕，他记得这句话不能理解为成家立业，而是人到三十，应该具有独立人格，能够明确人生目标和发展方向，能担当的意思。老岳父这是故意曲解吧？肯定另有所指。

至于老丈人话外意思是什么，戴云阳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却不点破，哈着腰连连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老丈人接着说：“三十岁的人要成家。——云阳，你成家了没有啊？”

我都把你女儿娶过门好几年了你还问我这问题？戴云阳立即就明白了老丈人话里的意思是说生孩子的事情，也明白为什么老岳母要拉着媳妇去厨房帮忙，单独把自己留给老丈人聊天，看来两老两口早已预谋好的，要分而歼之，各个击破。

现在老丈人引经据典来给自己讲道理，该如何应答呢？

戴云阳想不出好办法，便决定装傻。于是说道：“我跟芬芬我们结婚好几年了，事业上还是一事无成，尤其是我，其实我心里挺着急的，我会继续努力。”

“好了，咱们不绕弯子了，——我问你，你们小两口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戴云阳傻眼了，老丈人是老领导，知道如何谈话更有效果，现在是短平快，集中火力突破。

这个问题答案很简单，可戴云阳却不敢直截了当回答，因为老丈人当领导惯了，说一不二，又是火爆脾气，听到自己说几年内不要孩子，肯定会生气的。

袁父耐心劝导：“云阳啊，当年，我跟你岳母也是三十多岁才要的孩子，可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那时候生活条件艰苦，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只能住集体宿舍。国家又特别提倡晚婚晚育，这才拖到了三十多岁。你们不一样，你们现在条件多好啊，有房有车，虽然房子车子都还差了一点，可比我们那时候强太多了。现在国家还允许要二胎。我虽然身体有点不行了，带小孙子还是没问题的，再说你岳母身体还好啊，还有你自己的老爸老妈身体都不错，我们四个老人帮你们带一个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唉，我这身体你也知道，不知道哪天就要去见马克思了。自古以来，天伦之乐，人之常情，我们老人这点心情希望你们还是要理解，这是每个做父母都有的愿望，明白吗？”

老丈人说一句，戴云阳就点一下头，还是不敢开口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