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座皆惊,贞妃这是把所有人都当做刺客同党了?
刺客分明已经死在眼前,很明显,是受楚驳指使,只要细细盘查那些来自宫外的杂耍歌舞艺人便是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何况今日文武百官,后宫妃嫔都在场,难道,这些亲支近派也都身犯嫌疑?
“贞妃娘娘此话何意?”田永先不干了,来参加宫宴,结果被拘禁,这对于战功显赫的他来说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田永自负地说:“老臣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一个孤胡族还能认错不成?孤胡人以兽齿为饰,兽皮为衣,短袍无襟,此人样样符合。”
殿内的诸多大臣立刻有人附和,“这确实是孤胡人。”
“如今天下四海升平,若非外敌,哪来的刺客。”
大家都在努力摘清自己。
容妃似乎要声援父亲:“贞妃心存疑虑也可理解,但将所有人都留在凌云台,恐怕悬案未破,流言四起,反而会引起朝局动荡。即便,你有什么破解迷情的法子,可查验出刺客同党,恐怕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吧。”
容妃说得在情在理,妃嫔们也都不愿继续留下。
德妃似乎更焦躁:“既然怀疑还有刺客同党,大家还挤在一处岂不是更危险?还不赶紧散了,各自回宫才是。”
羽若不理会这些,直直地走回刺客身边,指着尸体条理清晰地说:“首先,辨别此人身份不能只看衣着,孤胡人以养马为生,每日放牧骑马。我虽然没见过孤胡人,但当初和亲大乾,送亲的队伍里有我们赤狄的牧民,他们的腿都因为长年骑马膝盖向外弯曲,而此人腿型笔直,不像经常骑马的人。第二,我听闻,孤胡人性情彪悍,成年礼上,要亲自猎杀猛兽,将其牙齿取下,挂在耳上为饰,正如方才田将军所说。但你们看,这个人的头虽被砸烂,所幸右耳还完整,他虽然戴着狼牙耳饰,但耳孔红肿,一看就是新扎的耳洞。这一点,我们扎过耳洞的女子都明白。”
羽若说到这里,殿内已经安静了下来。心思缜密,处乱不惊,这个贞妃娘娘果然与不同。于是大家都停止非议,静听她的下文。
“所以,此人是有意假扮孤胡人无疑。况且,楚驳刚下国书请大乾出使,再派刺客岂不是太过惹眼。如果真是楚驳想行刺杀之事,他更该周密行事,不动声色才对。这些年,楚翎虽退出阴山,却也兵强马壮,而这个刺客身形瘦削,武义不精,不过行动敏捷些罢了,所以被御前侍卫轻易制服。若真有人背后指使,那此人行事未免也太过仓促草率了。这也不像在阴山外横行番族的楚驳所为。”
羽若话音未落,镇帝已频频点头,深以为然。镇帝也不免在心中自责,刚才怒火灼心,有失理智。如果群情激奋之时,自己果真下了什么命令,对楚翎或发兵,或问罪,那将是一种怎样不可挽回的局面。当年姜乾王以逼退楚翎皇族结束战争,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全大乾的实力,避免举国深陷战乱,这之后,才有了大乾统领天下的局面。如今自己若棋差一招,岂不是辜负了父皇的良苦用心。何况如今楚驳在阴山外养精蓄锐,势力日强,对于大乾来说,也不是开战的最好时机。
“贞妃说得有理。”镇帝语气坚定,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此事蹊跷,还需细查。命大理寺、刑部对今日入宫的民间艺人严加盘查,命内侍省、御史台对今日凌云台内的宫女太监逐一严审,后宫妃嫔各回居处,自查各宫主事宫人。至于各位爱卿,便暂归各部各司,听候差遣。”
羽若后来回想,这一夜凌云台之变,是她与镇帝第一次“共事”,她抛出问题,镇帝妥善安排。也是这一次,令她明白,紧要关头,质疑诘问,辨别论证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把控局面,周密部署。其实,镇帝无意间已经将她想留住的人留在的凌云台。而妃嫔大臣,身份贵重,即便离开凌云台,也不会追查无踪,又何必一概而论?
圣旨一下,凌云台内所有人都有了安排,皇上的旨意中,既顾全了贵人们的颜面,又将涉嫌人等牢牢把控。于是众人都遵旨行事,再无非议抱怨。很快,凌云台便安静下来。留下的艺人和宫人,分别关押在东西两个偏殿。加派两班御林军巡逻,看守得十分严密。
羽若环顾身边,丽妃和容妃早已不见,几位美人和御女也都散去。皇上亦在御林军的护卫下返回甘露殿,取消了原本留在凌云台闭关三日的安排。殿内只剩下自己和德妃了。
德妃仿佛十分疲惫,倚在软榻上,命小宫女捶着腿。羽若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个问题。
“黎大人什么时候不见的?”羽若低声问喜蕙。喜蕙也是一头雾水。
王兴忙凑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刚入宫不久的妹妹王庆儿。上一次椒房殿“抓贼”之后,羽若对王兴颇加赞赏。王兴便借机将自己才十五岁的妹妹举荐进宫,他兄妹父母早逝,妹妹进宫,好过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羽若原本担心市井女子粗陋不堪。没想到,一见之下,王庆竟是个干净水灵的女子,刚满十五,身量与自己差不多。于是便安排她在身边伺候。还特地叫喜蕙按照自己的尺寸为庆儿裁剪宫装。庆儿很懂感恩,百般殷勤小心。今天这样的大场面,自然也跟着哥哥来听候差遣。只不过她和王兴并未入殿。只在外面廊下伺候。刚才那出刺客的热闹戏码,俩人都是站在人群后听来的。此时听羽若问起黎勋,王兴赶忙低声答话:“黎大人开席不久,便离席而去了。奴才见大人脸色红涨,还上前问他是否醉酒。大人只是摆手,急匆匆去了。”
“可知他往哪个方向去了?”羽若心中充满疑惑。今天这样的场面,黎勋怎会无故离席?而且他的酒量羽若很清楚,绝不至于刚开席就醉了。
王兴摇头。庆儿却说知道:“那时奴婢被陈公公差去取热水烫酒,正看见黎大人急匆匆往后宫方向去了。”
深夜入宫?虽然他有随嫁侍从的身份,也可循例进宫请安,但绝不是在这种时候。何况,自己还在凌云台,他去后宫向谁请安呢?
羽若正在纳闷,德妃款款地走来,满含笑意地说:“妹妹快快回宫吧,今日在殿上,妹妹称得上舌战群儒,将迷情分析得头头是道,也够伤神了,快随我一起回去歇息吧。”
羽若仔细端详着德妃的笑脸,终于硬生生地拒绝:“请姐姐先行,我随后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