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与济南王的这顿酒,一直吃到傍晚,暗暗的暮色漫上来,二人才相互搀扶着走出太白酒家。
白玉堂已经醉意沉沉,他微微痴笑着倚在太白酒家的门上,看着两个店家伙计搀扶着济南王上了车,又看着济南王坐着马车走了。他一直望着济南王的马车碾着沉沉的暮色驶出了街道。白玉堂脸上醉意倏地消失了。或者说,他并没有醉。
不知道为什么,白玉堂有一个感觉挥之不去,济南王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他知道,济南王一定有许多重要的事情瞒着他。或许,济南王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到大名府?换句话说,济南王来大名府另有目的,而绝不是来找他白玉堂的。再深想一下,这次在街上会面,像是济南王事先安排好了的。济南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而且为什么济南王执意要他离开大名府呢?白玉堂一时想不透彻。
但是,白玉堂想明白了一点,济南王并没有离开大名府。再往下边想,或许济南王就一直在大名府。他只是躲在暗处观察着白玉堂。他今天为什么突然露面呢?难道真的只是劝他离开大名府吗?白玉堂妨碍了济南王什么?或者,真的有什么危险会突然来临吗?
朋友之间往往是最敏感的,不管怎么样的笑容,也掩盖不住朋友之间那一种生疏。或者说,朋友是一块通红炽热的铁块,容不得一滴生疏的水珠。如果落上去,也会遭到拒绝,会发出那种强烈痛苦的响声。而这种痛苦响声通常是在心底荡起陌生的回音。
白玉堂转身回客栈。他走得很快,他的步伐完全不像刚刚喝过酒的人。
回到客栈,天色已经黑透彻了。白玉堂感觉自己有些累了,他喊小二送一壶茶进来,他坐下慢慢饮茶,细细碎碎地想着心事。他今天再一次被大名府的一个奇怪的现象疑惑了。他感觉这大名府的商人似乎不像是商人。一些商人大都不苟言笑,似乎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更为惊异的是,他在太白酒店里,竟发现了一些军人出入。尽管那些人都是市民商家的衣着打扮,但是白玉堂还是能看出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白玉堂预感着大名府会要闹出一场乱子,但是他想象不出,在这样一个商业繁荣的大名府,会出现什么样的乱子?
会出现什么样的乱子呢?白玉堂心中隐隐不安了。他现在不再去想济南王,他相信济南王在最近的日子里,还会出现。他现在十分惦记着今天晚上凤凰山庄的宴会。他喝了几杯茶,看看窗外的夜色渐渐深了下去,便下楼,他刚刚要去取自己的坐骑,却发现一脸微笑的卓越明已经在客栈的门前等候他呢。
白玉堂拱手笑道:“我有坐骑的,您又何必辛苦来接我。”
卓越明笑道:“您还是上我的车走吧,这是穆老板特意让我来接您的。您若不承情,我是要挨骂的呢。”
白玉堂也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便坐上了卓越明的车。车夫驱赶着马车,车子驶进了街上的车流。夜幕下的街景很好,各个商号门前的灯笼已经点燃悬挂,大名府城内很像一个五彩缤纷的大花篮,花团锦簇。可是,不管什么样的花篮,也是篮子。篮子都是用来盛东西的。大名府这个篮子里,会盛着什么东西呢?
卓越明打破沉默,笑问道:“白先生,你想什么呢?”
白玉堂便讪笑道:“我正想呢,您那天把我丢在四海商行,您自己却跑掉了。我昨天晚上无事,真是想去冒昧找您,与您讨论一下《广陵散》呢。”
卓越明抱歉地说道:“真对不起,那天真是衙门里临时让我去接待一拨客人,一时走不脱身呢。我也真想跟您讨论一下那只曲子的。我想问您的是,您认为《广陵散》真的有下半部吗?比如说,江湖上还有传说,说《广陵散》是一件杀人的乐曲,您相信吗?”
白玉堂点头笑道:“当然相信,如果这支曲子让一个内功深厚的武林中人来弹奏,那这曲子就变成了一件非常可怕的杀人武器。可惜了,我至今还不知道,有谁能把这支曲子练成武器。这的确需要一番功夫呢,非常人所能及之的事情呀。”
卓越明“哦”了一声:“如果白先生来弹奏这支曲子,那将是一个什么结果?换句话说,如果一个武功深厚的人弹奏这支曲子,白先生如何应对?”
“应该是谁也不能伤害谁,因为弹奏的都是同一支曲子,既然是曲子,自然就会有和韵,而和韵是不可能有杀伤力的。我才情不够,不知道这样理解对不对。”白玉堂说着话,看了一眼卓越明。
卓越明脸色如常,他笑道:“您说得不错,但这却是很难的。一般人都可能弹错。正如人生都会犯错误一样。也正如下棋对弈,如果双方都不走错,那只能是和局。可是,我们见到过多少和局呢?见到的多是输赢呀。”
白玉堂思索着,点了点头:“您说得很精辟。我也听过类似这样的议论,对弈的输赢,只因贪念所致。这是许多错误的本源。”
卓越明一怔,便笑了:“白先生,您说的更精辟呀。”
白玉堂笑了笑,转了话题:“卓先生,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呀。”
卓越明笑道:“那您听我像什么地方的人呢。”
白玉堂便笑道:“说不好呢,管中窥豹,您好像是济南一带吧。”
卓越明笑了:“您耳音真好。我的确是济南人。不过,我的口音已经没有济南的语音。”
白玉堂却笑道:“只是您在某一个字上,或者说的仍是济南口音。我第一天与您见面,我就已经听出来了。我刚刚说过,管中窥豹,以蠡测海,细节总能看出一般。”
卓越明摇头苦笑道:“看起来,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真是一点隐私都不能有的。”
白玉堂讪笑道:“没有那么严重,大概是我太爱卖弄聪明了。”
说着话,车已经到了凤凰山庄的门口,山庄门口彩灯辉煌,亮如白昼,已经停下了许多车马。白玉堂下了车,看到展昭和几个捕快已经站在了门口。展昭的目光警觉地四下看着,他看到白玉堂下了车,他朝白玉堂点头致意。白玉堂也微笑着向展昭示意,他对卓越明说:“卓先生,您去忙吧,不用陪我。”
卓越明笑道:“那您自便吧,穆老板一会儿就见您了。我今天晚上还要值班,先回会衙了。一会儿的宴会,我就不参加了。失陪了。”
白玉堂淡笑道:“所谓当差不自由啊。”
卓越明苦笑一声:“说的是呢。”便转身匆匆走了。
白玉堂走上前与展昭打招呼。展昭笑道:“玉堂,这里真是灿烂辉煌啊。”
白玉堂讪笑了:“何止是灿烂辉煌,真可谓是辉煌之极啊,凤凰山庄应该算是大名府城内第一道风景了吧?”
展昭点头:“当之无愧。”
白玉堂知道,四海商行的闻名,还要跟凤凰山庄有些关系。四海商行开创后,第一件事就是盖了一座凤凰山庄。凤凰山庄应该说是大名府城内最大的一家酒店。大名府城内,所有重要的商务活动大都是在凤凰山庄举办。
展昭低声问道:“刚刚那个人是谁?”
白玉堂道:“大名府衙的总管,穆天亮的表弟,卓越明。”
展昭皱眉道:“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白玉堂“哦”了一声,盯着展昭。
展昭又摇头道:“或许我记忆错了。”
白玉堂却笑了:“熊飞兄,我去那边看看。”便走开十几步,站在了门口的另一端,他四下看了看,见许多来宾已经到场了,他还看到几个身着便衣的捕快也到了。白玉堂再看,怔了一下,他发现了林冰雪。林冰雪也是便衣扮相,像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但是行家还是能一眼看出,林冰雪并不是寻常商贾,她那双锐利的目光是掩藏不了的。
林冰雪也看到了白玉堂,她走过来,对白玉堂微微笑道:“白兄呀,你怎么也来了?”
白玉堂淡然笑道:“我是来凑热闹的。你这个大名府的捕头不会来凑热闹吧。”
林冰雪苦笑低声道:“不瞒你说,我现在都成了无事忙了。大名府里现在商业繁华,每每有商捕开张,各种庆典,我都是要光顾一下的。吃酒也成了负担。”
白玉堂摇头说道:“林捕头,你这可是撒娇。让街中那些吃不到饱饭的乞丐听到了,要打你嘴巴的。”
林冰雪笑了笑,又问:“白兄,你跟他们穆老板熟悉吗?”
白玉堂支吾道:“也算熟悉吧。”
林冰雪还要说什么,白玉堂说:“咱们进去吧。时候差不多了。”
两个人朝里边走。白玉堂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住脚,回头笑道:“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了你的刀法。”
“我的刀法怎么了?”林冰雪皱眉疑问。
白玉堂皱眉说道:“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你的刀法,或许你的刀法中还隐藏了些什么。我感觉你实际上的刀法,比现在还要精妙。”
林冰雪怔了一下,摇头笑了:“白大哥,你一定是搞错了。我这套刀法唬得过别人,还唬得了你吗?谁不知道你的刀法呢,你不要着羞臊我了。”
白玉堂讪笑了:“你若不肯说出来,也就罢了呢。走吧。”二人走进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