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愣着。
许久之后,宋轶才深深皱起眉头,对李崔说:“把胎儿的尸体拿出来,小心点。”
李崔点头,小心翼翼捧出胎儿焦尸,看着眼前这才初成形状却再也无法继续成长的幼小尸体,表情变得异常沉重。
“李某担任仵作十余年,见过的尸首也有数百,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尸体,这真的是、真的是一尸两命啊!”
“什么一尸两命?”
叶俊俊忽然闯入停尸房内,几人转身看向她,她一双眼睛却盯在了李崔手捧的幼小焦尸上,果不其然,叶俊俊脸色骤变,紧接着一声尖叫,这位才勉强恢复过来的知县千金,又捂着嘴匆忙逃了出去,停尸房外又传来阵阵呕吐的声音。
宋轶看着李崔,李崔一脸无辜,宋轶倒也不怪罪,而是对他说:“行了,你先把胎儿放到一旁,再检查一下这具尸体,没有其他发现的话,就去检查另一具焦尸吧。”
李崔点头,宋轶也就不再多说,出门,再次去安慰叶俊俊了。
叶俊俊果然还是扶在原来的墙上,一口一口往外吐着酸水,宋轶照常走上去,抚摸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我不是叫你好好休息,怎么又过来了?”
叶俊俊吐得眼泪直流,却还是用了最后的力气把宋轶推开,有些怨恨地说:“男、男女授受……不亲,第二次了,别、别碰我的……背!”
宋轶微愣,将手收回:“行行行。那你要不要我扶你回去?”
叶俊俊摇头。
这时候,雷付从停尸房内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他一见到宋轶,就跑过来汇报:“宋先生,又有发现!”
宋轶神情立即严肃,问:“什么发现?”
“另一具焦尸口鼻之中并未发现烟灰炭末,剖尸后亦未发现气管和肺脏有热灼上,而且……”雷付顿了顿,继续说,“是一具男尸!”
“男尸?”
宋轶一惊,撇下叶俊俊急忙返回停尸房内,将李崔验过的尸体重新验看一遍,发现这具焦尸的确属于死后被焚烧的现象,并且的的确确多了一些女性不该有的东西。
“有意思!”宋轶冷笑,“张员外在公堂上说什么来着?他们家里的两个丫鬟?谁家的丫鬟是个男的?”
“宋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张良问。
宋轶略微思考之后,便逐一下令:“李崔,验尸还没结束,你先和老何留在这里,把这具男尸的死因,以及两具焦尸的年龄查出来,有任何情况就差人来报。”
“是。”
“张捕头,你带两队人去张伯勋家,一队去他家周围打探打探,我需要知道他们家的详细底细,另一队就直接进去他们家,只说调查案情,但千万不要告知男尸的消息,最好能打听出来这两具尸体的名字。”
“得令!”
“雷刀头,你去把那个叫聂磊的证人找来,随后带一队人马,跟我一起去白湖庄园看看。”
“好!”
三人得令,立即行动。
宋轶出门,看见门口那位知县千金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特地上去关心两句:“怎么样?现在可以走路了吧?”
叶俊俊点头,随后又急忙摇头:“你是想喊我回去?不成!我看到张捕头和雷刀头都出门了,你是否已经让他们各自行动?不成,我也有权参与调查此案,你不能撇下我一个人!”
宋轶脸上露出坏笑:“嘿嘿!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走,跟我去大牢走一趟!”
说完,宋轶就头前走了,只是走了几步却不见叶俊俊跟来,回头一看,叶俊俊还在原地,并噘着嘴吧,用自己的剑支撑着自己。
见宋轶看着自己,叶俊俊别过头去:“我……没力气,走不动……”
宋轶摇摇头:“所以说,叶大码,有时候就不要逞英雄了!”
说完,就走到了叶俊俊的身前,不由分说,弯下腰直接将她背起。
叶俊俊原本还想挣扎,可是的确吐得太过用力,丧失了许多力气,只能任由宋轶将自己放到背上,而自己的双手,也不知不觉地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宋轶没有那些三纲五常的念头,只道寻常,背着叶俊俊出了衙门,一路走到县衙大牢。
叶远山的千金,就像叶远山的脸面一样,宋轶背着这张厚厚的脸皮,在县衙大牢如入无人之境,还威逼利诱了牢头一番,终于将狄青给暂时放了出来,随后再度返回县衙,正巧雷付也将聂磊带来,双方会合,宋轶又让雷付准备了一些东西,一群人直往白湖庄园而去。
白湖庄园在白湖村的白湖旁,属于富商张伯勋的地产。张伯勋一家住在天长县城,但在城外几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地产,有的建成仓库,有的建成住房,白湖庄园就是其中之一,作为张家人偶尔游玩小住之用。
一路疾行,到了白湖庄园的废墟,宋轶又让雷付带一部分人去周围询问,要将白湖庄园的详细给打听清楚,自己则带了剩下的人走上庄园的废墟。
原本是风景宜人、得天独厚之所,但一场无情的大火将其尽数毁灭,所剩的,只有一桩未被解开的迷案。
宋轶先让狄青带着自己去他们点篝火的地方,在对现场进行勘察之后,他确定了篝火的位置的确是一个起火点,但这个起火点所涉范围并不大,而且看情况是很快就被熄灭的,并不能真正构成一场大火。
随后,便是让狄青和聂磊共同指出了废墟中发现焦尸的位置,宋轶再三确认:“狄青,你之前说过,发现焦尸的位置就是你看到庄园里火起的位置,对吗?”
狄青用力点头:“是!”
宋轶又问聂磊,聂磊想了想,才慢慢说:“回先生,小人并不确定,只能说,似乎所见的起火处就在这个位置附近。”
狄青和聂磊的证词基本相符,庄园里的起火点也就该在发现焦尸的位置,于是宋轶身先士卒,并叫人在废墟之中仔细搜索,一旦有任何蛛丝马迹,即刻上报。
其实到了这发现焦尸的地方,看周围炭化情况极为严重,宋轶就已经明白,这个地方一定是庄园内部的起火点,而且这起火点火势相当凶猛,因为只有极为凶猛的火势,才能将已经死了的尸体也烧成斗拳状。
只是庄园房屋虽然都是木质结构,却还是不容易在短时间内就将尸体烧成所发现的模样,所以起火点必然有大量可燃物甚至燃料,因此宋轶让他们找的,就是这些燃料的存留物。
果然,才找了不多久,就听见一个捕快喊了一声,宋轶闻讯过去。
那捕快把一个破瓦罐刚从鼻子底下拿开,见宋轶过来了,赶紧递上,说:“宋先生,这是我在角落里发现的瓦罐,我刚刚闻了一下,是灯油的味道。”
宋轶接过瓦罐,也闻了一下,果然发现一股浓浓的灯油臭味,他皱起眉头,而另一边也有捕快喊了一声,说是发现了更多的瓦罐,甚至还有几个完完整整的,宋轶过去查看,这些瓦罐果然也是装过灯油的。
“把这些瓦罐收拾一下带回去,最好能给我拼起来!”宋轶说,“从这些证据看,这场火灾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叶俊俊在旁听得真切,自己稍加推理,说:“莫非又是一个谋杀嫁祸的案子?”
宋轶摇头:“这次恐怕不是。”
叶俊俊问:“莫非另有隐情?”
宋轶说:“两场火只是巧合,并非凶手有意安排,恐怕狄青他们这些孩子在这里点篝火的事,凶手也根本不知道,只是有诸多人证,这个罪名才自然而然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那……”狄青急忙问,“宋先生,既然发现了这些线索,是不是就代表我们无罪了?”
宋轶点头:“是啊。不过你现在还不能回家,我们收集完这里的线索就先把你送回牢房,我去请示过叶大人之后,他会正式释放你们。”
狄青用力点头,双眼之中尽是感激。
聂磊这时候也凑了上来,问宋轶:“宋先生,小人呢?”
“你……”宋轶想了想,说,“你对这座白湖庄园熟吗?”
聂磊用力点头:“熟!小人幼时常在白湖村游戏,白湖庄园还是小人幼时眼见着建起的,二十年来亲眼见证,熟!”
“那你就说说看,发生火灾前的一段时间,白湖庄园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这是一场蓄谋的纵火杀人案,既然是蓄谋,必然会有事先的准备,而有准备,则又必然会有痕迹。
但聂磊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说:“先生勿怪,小人是杂货铺的账房,哪有常来这里游玩的?近日的事情确实不知,只不过……自从七个月前,张员外家的小姐在白湖跳湖自尽之后,张家的人几乎就不来白湖庄园了。”
“跳湖自尽?”宋轶忙说,“你把事情前后说来!”
白湖庄园乃是张家的地产,张伯勋的情绪以及他“口误”的两具焦尸性别,都让宋轶敏感地认为,这桩案子与张家的人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正巧七个月前张家小姐就在眼前的白湖跳湖自尽,如何不让人联想到,这两件事情背后存在一定的联系。
聂磊到底是个念过书的人,仔细回想之后,绘声绘色将七个月前的事一一说来。
张伯勋生有一女,名为张文瑾,如花似玉、秀外慧中,在天长县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再加上张家家财万贯,原本有大好的姻缘等着她,可这位千金小姐却偏偏爱上了穷书生许挚。
张文瑾在贴身丫鬟的相助下与许挚暗中来往并互许终身,但此事终究被张伯勋知晓,张伯勋哪里容得下女儿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当即换了张文瑾的贴身丫鬟,切断了张文瑾与许挚的联系,还将张文瑾关在家中不让出门。
这对痴情人不肯死心,找到一个机会,张文瑾竟然逃出张家,携手许挚一同私奔,私奔时正好就路过了白湖村,只是天不作美,也就在白湖村这个地方,张伯勋带家仆追上了这对痴情人。
张伯勋当时怒气冲冲,不由分说拉回张文瑾,并将许挚痛打一顿。不知是谁下手重些,许挚一时昏死过去,张文瑾以为许挚被打死,疯了一般挣脱家仆,以不想独活,纵身跳入白湖之中。
“当时小人正好又在现场,那一幕小人看得真切。见张家小姐跳湖,张员外急忙呼救,并扬言谁能将他女儿救上岸,就许纹银百两。小人也不是贪财,恰好识水性,再加之人命关天,于是也跟着跳入湖中救人,只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救得了张家小姐。”
说完时,聂磊连声叹息,但似乎除了惋惜香消玉殒之外,还有那一百两纹银。
宋轶微微点头,这样的男女爱情故事,比之《牡丹亭》、《莺莺传》、《木石之盟》等故事,显然要平淡许多,哪怕只再往后一百多年的两首《钗头凤》,也比这个故事感人许多,因此听完了这些,宋轶根本毫无感觉。
但古人哪里听说过这么多似有似无的“书生与小姐”的模板故事,一时之间感慨万千,人人动容。
叶俊俊正当待年,情窦初开,芳心可动,哪里听得这种故事,早已含泪,拉起宋轶的衣服一把把抹着鼻涕和眼泪。
宋轶嫌弃地扯回衣服:“叶大码,你干嘛?我这衣服新换的!”
叶俊俊不依不饶,拉回衣服继续擦拭:“我不管,谁让你把我的丝巾抢走的,我就拿你衣服擦!呜呜呜!哼噗——”
宋轶扶额,无可奈何。
这时候,雷付带着捕快们领着三个人上来,宋轶远远看见,心下大喜,急忙将衣服又拉扯回来:“雷刀头过来了,我先过去问问情况,你慢慢哭!”
说罢,拔腿就跑。
叶俊俊哭得悲伤,没力气去追,旁边的聂磊看在眼里,递上去一块巾帕:“小姐,若不嫌……”
叶俊俊抓了巾帕直接丢在地上,恶狠狠冒出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