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辰觉得这个母慈子孝指天画地同仇敌忾表忠心的场面是对自己智商的直接碾压,简直没法看辣眼睛。可又不好拂了某人的意,别过脸去。只能把视线放远放空,跟远处的树和影玩着“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游戏了。
已过了正正经经高效上班的时间,太阳如每一个在格子间的上班族一般,一天的倦怠活泼泼地挂在了脸上。阳光也疲软,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院子角落里的黑色帆布包上,交叠成了淡淡圆圆轻轻摇曳的光晕。
自然界特有的无心插柳般的光影交织渐渐地将安北辰从奶声奶气的“奶奶……奶奶……”声中抽离。
世事无常,也不过如此。
安北辰是个极力信奉“个人自扫门前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信谣不传谣的遵纪守法的一代好青年。这凭空出来的两个小孙子已加入了唤醒老年人隔代亲的行列。还有他什么事儿呢?
“你要走吗?”蓝条格子很主人翁地问了句家常话。
“个子不矮,睫毛真长!”安北辰对着那扎眼的睫毛斜斜瞟过去,“真不见外啊!”
“我是说,今天不是咱家的法定聚餐日吗?你这……提前离场……”蓝条格子皱了皱眉,生生将后面的“不好吧”憋了回去,因为她感觉到了来自冰冷手术刀的压力。
“你叫什么名字?”安北辰往车库方向紧赶了两步。
“啊?”蓝条格子有点懵。
安北辰抬眼看着九级台阶上已被陆艳玲揣进怀里的两个小家伙,内心一阵嫌恶,“你没名字?”
“哦!”蓝条格子扯了扯大一号的上衣,腼腆地聚拢了下头发,“卓尔,卓尔不群的卓尔,你叫我卓儿也行。名儿不就是个代号吗?”
这个代号好记,安北辰从鼻腔里“嗯”了声,脸色也没给半个,径直朝车库走去。
这是一片独门独院儿的小别墅群,车库就在屋前延伸的地方,很方便。安北辰的珠光白小奔放在那里没多久,就已经被师傅洗了个干净。
安北城对这辆车很满意,朴质大众,放在车堆儿里不扎眼,一应性能都是顶配,低调谦逊,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明明有好大一份家业,却在中心医院当主刀医生,没日没夜地加班,拼命凑资料升职。
日子细水一样的流着,却突突蹦出来了这么个货。安北辰对自己以后的日子有点儿不满意了。
发动车子,看着前方贼眉鼠眼四处打量的卓尔,内脏一阵翻滚!猛加油门,真想飞也是的飘过。
可事实证明,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人还是比铁疙瘩灵活。
“大哥,还没跟妈妈打招呼呢!你这说走就走的旅程,我……我很难堪啊!”车前一片劣质的蓝条格子。
果然“脸皮厚不怕死”,“大哥妈妈”喊的倒亲。
安北辰再次往斜上方看了看,他确定,陆艳玲是想让他快快滚蛋的,此时台阶上加上云姨四人已渐趣平静,除了那两个小家伙视线偶尔向这里瞟瞟寻找妈妈的影子,其他两个就跟眼瞎了一样,“现在不走,还等着说再见再预约下次来吗?”
卓尔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反感和不屑,转到车前窗敲了敲,安北辰摇下车窗,卓尔赶紧将身子探进来半个,“大哥,你家远吗?”
安北辰乜斜她一眼,“没看见吗?不大你能来?”
“我不是说这,我是说你市里的房子。”
倒真不见外,拿下了小的,还想拿下大的?这么直接,是真的单纯呢,还是脸皮厚呢?
卓尔被金刚怒目看得不好意思了,又搔首弄姿地整了整衣服,弄了弄额前碎发,“我这不刚来找不到地儿住嘛!一个女孩子家,人生地不熟,难免上当不是?现在妈妈一时接受不了我,我可以慢慢来嘛!你看这太阳都落山了,我得先找个地方住不是?”
是,的确是,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啊。那你知不知道洁身自爱几个字儿怎么写吗?
“沿路左拐,挂牌子的都是。”安北辰抻着脸说。
“你看……这一片房子这么高档,旅馆肯定也贵呵!我在那边一个人带俩孩儿,你也知道你弟弟爱玩儿,哪有钱留给我们呦!我这不是实在养不活了,才回国找出路吗?要不我就让孩子接收正宗美利坚教育了,哪会带回来……”
“哪会带回来认祖归亲,哪会吊着陆艳玲的胃口,哪会让我平白多出个弟妹和两个大侄子,哪会让我每次的强颜欢笑添了弧度加了时长,哪会给陆艳玲的闺蜜团多了份谈资,过年多了份份子钱,哪会……哪会……”这么多的“哪会”,搅得安北辰的脑仁疼。可看她那欲求不满的嘴脸,最大的一个“哪会”怕是带子夺权垂帘听政吧?
一想到把半个身子杵到他脸面前的是个心思深沉的慈禧,心里就又翻江倒海了。
“哥……”卓尔摇了摇手,“哥,听说你还没结婚吧!是个医生,那肯定天天加班喽!我就在你加班的时候睡一下,你回来我就起来给你收拾屋子,怎么样?”卓尔可真是“不群”啊!脑回路如此清奇。
“不需要,”说着伸出手准备把那个不知好歹的蓝条格子攘出去,手伸半空,生生又扯回到方向盘上,嘴里发出了狮子的低鸣——“滚!”
“不能滚的哈!我从加利福尼亚到这儿,没钱坐飞机,倒了好几辆车,地铁公交黑的摩托,全做过了呀!现在浑身疼,又在这里站了半天,滚不动了呀!”卓尔一脸懵懂地看着那个视他为无物的人。
安北辰使出浑身力气拍了一下方向盘,一声低沉的国骂在嘴角蔓延开来。
“别生气嘛,大哥!妈妈年纪大了,一时还回不过味儿来,我不能找她哦!要是给她气出个好歹来,你我罪孽都深重,万死不辞哦!”停了停,看安北辰没有发话,又继续不紧不慢地道来,“那我只能麻烦你了呀!你看,你对这一片儿也熟悉,就像个地头蛇一样,有你带着,我底气也足一些嘛!你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可爱的两个大侄儿再失去她的妈妈吧!”
慢条斯理,软糯可口,应该是个南方姑娘,可这温软香甜咋就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呲呲”地舔舐着每一个透气的毛孔呢。
安北辰觉得此人太过可怕,可又无法扭转,只能以身蔽之。图个一时清静吧。
“你真的不管我啦!”卓尔急了,搞得安北辰管过他似的。“那我怎么办呢!漫漫长夜我该到哪里去?听说玉阳近一段儿治安不好,这里又上不着村下不着店儿,你让我到哪里去嘛!”
哪里去都好,就是别烦我。安北城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势,冷眼看着他的表演。
“大哥,我这几天长途跋涉,吃的就是点泡面……我觉得……”说着,不待安北辰往车外掀,卓尔的身子没骨头似的往地上委去。
这是出去了,可也挡着车了。安北辰再恨他。也没那个胆量直直地压过去。“起来!”怒气值达到了顶点,“上车!”
一声命令,车下的人一股脑儿爬了起来,车门一开,直直往里钻去。这一趟碰瓷儿的流程,堪称行云流水啊!
“大哥,你想通了!我刚才的小命儿正被黑无常白无常攥着呢,你一嗓子把他们撂了过去,大哥,你除了主刀,人死了是不是还管哭丧啊!就你这嗓门,我敢说……一把刀,阴阳两开,一嗓子,小鬼儿莫来!你这……这……”
再瞎的人也能感觉车内气氛的凝重。卓尔赶紧闭嘴,车内这个密闭的小空间可是激情犯罪的频发地,听说为了一毛两毛起争执而被肢解的顾客为了警醒后人,特在黄泉路设卡,盘查往来司机,一找到对自己下毒手的,好一顿胖揍。
卓尔还没那份闲心去对阎王拍马溜须,她觉得现在的阳光空气刚刚好,还有一份不错的事业等着她。她可不想在第二天看到报纸上大肆宣扬:“手术刀下,亡魂何在?封闭车中,阴灵犹存。”这样的强烈刺激眼球的惊悚标题。
“我……我下车。”卓尔讪讪地收回搭在椅背上的手。开门,往外挪,左脚出,头和肩膀跟着,右脚最后,“樟脑味儿也是挺清新明目的嘛!”这是卓尔逃出升天后最大的感受。
引擎发动,汽车“哼哼”地迈开了步子。
“大哥,大哥!”不要命的卓尔抓住了前门车窗,“钱,我要钱!身无分文。”
安北辰从副座上翻检出钱包,打开,抽出两张。
“200不行,你们这里是高档别墅区,消费高得很!200只能睡马路牙子不被撵走,我还要睡觉,还要吃饭,最主要是我想洗个澡,你刚才没闻到吗,我身上都馊了,要不是怕影响你开车,我就跟你了。”卓尔火急火燎的说。
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儿啊。安北辰觉得去年一个花季少女手术台殒命,七大姑八大姨九大拐弯抹角的舅舅叔叔伯伯来医院里拉横幅闹的医院不得安宁,也没眼前这个蓝格子女人不要脸。
是真真儿的没脸没皮呼哧白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