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府邸的建筑与皇宫的布局大同小异,两人凭着直觉绕开了人员冗杂的地方,顺利的步入内宅,太华公主指了指那扇微闭的小门,低声说,“我猜准皇嫂住在这间,因为这里离皇兄的卧室最近。”
茯苓点头,跟着她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闪了进去。
房内布置清雅,桌椅板凳,无一不是用上等的楠木打造的,十多种上好的乐器鳞次栉比的摆在桌上。仔细嗅来,墙壁上散发着淡淡的椒香味。整个皇宫中,能有此殊荣在墙上使用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进行粉刷的并不多,椒房恩宠可是何等的荣耀!足见,武惠妃在宫中多么受宠,乃至皇上爱屋及乌,将着椒房殿的荣耀赐予寿王的准王妃。
草青色纱帘被风卷起,悄悄露出卧室的风光,帘上缀满玳瑁珠玉,在风的轻抚下,发出悦耳的轻响。纱帘后软榻上人影隐现,似乎正有一个人躺在上面小憩,塌上斜斜盖了一床紫貂制成的暖被,紫色的绒毛,根根倒竖,在涌动的风的吹奏下似一片麦浪、更像一出波纹,圈圈晕染开去。
不过,最为名贵的,不是那床紫貂被子,而是沉香木雕刻的软塌。一块上好的沉香已是价值不菲,更何况这样一张全是用上好的沉香木雕刻而成的软榻,价值无可估量。细细闻,还有阵阵芳香升起,据说用上好沉香木做成的床榻,有医治失眠的功效。
内室处的一扇五彩织锦的屏风上,用金丝绣了两只交颈缠绵的鸳鸯,镏金淌银,甚是温馨。静静燃烧的银碳使室内温度适宜,整个暖阁温暖怡人。
“什么人?”蓦地,门里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门突然被吹开,风打量地灌入吹得珠帘叮当作响,也惊醒了浅睡的佳人。
太华连忙露出一抹无害的微笑,脆生生地解释道,“皇嫂不必惊慌,我是太华公主,咱们曾在咸宜姐姐大婚上见过面的。这位是新进宫的孝昌公主,我们这次道寿王府是专门来拜访皇嫂你的,闻到屋中有股好闻的香味,见门没关,便进来了,打扰了皇嫂休息,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两位公主请稍等片刻,容玉环稍作整理一下。”声音曼妙,宛如若天籁之音。
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幽香袭人,床榻上一阵窸窣之声后,这股香气由远及近传来,随着杨玉环的走动在外间扩散开来。浓而不腻,馥郁却又不失清心之效。身穿青色罗缎剪裁而成的宫装,裙摆间绣着一支火凤凰,裙摆随着凤凰展翅的尾巴逶迤散开,一头青丝松松挽了个髻,绿鬓上,除了金镶玉步摇,再无任何装饰,一颦一笑摄人心魂,明艳不可方物。得体却又新颖的宫装将她丰腴的身子衬托得恰到好处,她语气谦卑得体,没有矫揉造作,更没有恃宠而骄,缓缓施礼,“玉环该死,让两位公主久等了!”
“准王妃切勿再说半个死字,三弟听了怕不会轻饶我们。准王妃身上的奇香袭人,衣着十分考究,屋中陈设皆是奇珍,足见三弟对你宠爱之深。”茯苓边说边走上前小心的打量着她,丰腴圆润,绝对衬得上珠圆玉润四字,虽然貌若天仙,浑身倒也散发着庄重的味道,确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不知道武惠妃钦点她为准儿媳,为的可是她这股母仪天下的大气?
“公主莫要取笑玉环!”杨玉环听着她当面在议论寿王对她的好,脸上隐隐浮起两片红霞来。
茯苓但笑不语,继而一一指明,“这墙上颜色呈粉色,具有芳香的味道,味道同惠妃娘娘夜华宫墙上的相似。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当属椒房之宠。汉代出现了温室殿,殿内有各种防寒措施和设备,如用花椒和泥涂壁,因而叫“椒房殿”。相传窦漪房窦皇后在世时,常常在椒房殿里休息,也是因为墙壁上的花椒粉末对人有好处,所以窦皇后在世时间也很长,身体健康。后来椒房殿便为皇家专用,寓意非同一般,想必也是寿王特有为准王妃求来的。”
“公主果然聪颖,玉环向来体弱畏寒,冬日特别容易受寒,椒房可以驱寒,因而寿王特意向惠妃娘娘求来椒房之恩宠。”杨玉环提及寿王,眼神里充盈着满足和感激,一个女子遇到如此倍宠自己的良人,大概都今生无憾了。
“好奇怪啊,宫里头上好的胭脂水粉我大都有一份,不管是色泽还是香味都不及皇嫂用的胭脂水粉,不知这些奇珍异宝皇兄从哪里搜罗来的?”太华围着她转了一圈,细细嗅了一遍,好奇的打探道。
杨玉环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点扩大,化为倾国倾城的弧度,娇羞可人,一脸幸福的解释道,“这香名叫‘缱绻’,是我自己配置的,两位公主若是喜欢,玉环这里还有很多。”
“岂是贪衣食,感君心缱绻。情逢知音两缱绻,爱到浓时渐缠绵。缱绻一词起得惟妙惟肖,只羡鸳鸯不羡仙,相当有意境。”茯苓由衷而叹,心头却浮现‘笑靥如花堪缱绻,容颜似水怎缠绵?’这般感伤之句。天意捉弄,若是杨玉环没有遇到唐玄宗,想必也能通寿王相敬如宾的过一生,虽然不见得有凤仪天下的辉煌,也必能安枕无忧,不会落得个魂断马嵬坡的悲凉下场!
“孝昌公主过誉了,这几日一直听寿王夸赞孝昌公主如何颖慧、勇敢,果敢,不但是女中豪杰,还能歌善舞,琴棋书画皆通晓,玉环早就按捺不住仰慕之心,奈何我这身子虚弱,出不得府,一直无缘相见。”杨玉环颇为遗憾地寒暄,这是她像极了一个邻家小妹,虽然生得倾国倾城,却也格外可亲。
“准王妃见笑了,你的大名我早已是如雷贯耳。早就听大哥、三弟提过你。不止精通各种乐器,舞蹈出众,能精准地诠释各色音乐。”茯苓温婉笑着回礼,撇开历史上那些已知的定论,她心里确实这么想,“今日一见,又添了一样,制香也是一绝。准王妃与三弟站在一起当真可谓是一对璧人,看着也叫人赏心悦目。”
听杨玉环和茯苓彼此赞誉有加,太华有些被冷落了,垂下羽睫,唇边忽而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皇嫂,孝昌姐姐,你们把彼此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让我无地自容了。我不服,不如我们现场比试一下!”
“太华公主还是小孩子心性,这么容易就吃味了。”杨玉环软语娇笑,眸中笑意无限,“古人有煮酒论英雄,我们就饮茶品红妆。扫兴的是,我身体有些不便,舞蹈怕是不行了。不如,你们跳舞,我以乐器和之,如何?”
太华公主颔首,不甘示弱,先行表演。柔弱的折袖舞,手间花式变幻多样,被她演绎的美轮美奂,一动一静间窈窕多姿,各有风味。然而杨玉环看了片刻,便坐在琵琶前,弹起琵琶和之,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琵琶比起太华的舞蹈,演绎的毫不逊色,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或缓或急,都跟着太华公主的节拍,彷如一个人的呼吸般一呼一吸那么合拍。
舞毕,茯苓拍手叫好,毫不矫揉造作款款起身,对杨玉环一笑,“孝昌抛砖引玉,献丑了!”
说着,她移步向前,退下鞋子,将跆拳道化动为静,与芭蕾舞揉合在一起组成了新的舞蹈,脑海中不断泛起虞姬乌江自刎的惨景,一招一式间即刚劲有余又透着女子的阴柔之气,动作一气呵成,将生死惜别的深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的舞蹈独树一格,与时下的舞蹈各不相同,却别有一番韵味。
杨玉环看呆了,浑然一愣,但很快,她就有了想法,在桌上取出一管箫,呜呜吹着,期期艾艾,如怨如诉,时而像悲壮的勇士最后的一舞,时而是女子阴柔的惜别情郎,她的箫声有一种很强的渲染力,茯苓觉得自己便是那乌江自刎的虞姬,带入了虞姬的心情,舞动起来更添了一份悲凉之气。
那曲子茯苓从未听过,却不得不承认,每一个音符都精妙无双,深情款款,人间难得几回闻。舞曲渐渐融为一体,将哀伤惜别的情景推至高潮,竟引得太华落下几滴同情之泪。
舞曲齐停,太华拭泪,柔声嘟囔起来,唇边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苦笑,“我输得心服口服,怕是一辈子也跳不这么好,连小我好几岁的万春妹妹也比不上。”
“你输在感触少,舞蹈看似随便几个动作,舞得却是真实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太华公主,你的舞虽然不错,却很生硬,模仿了动作,失了精髓的灵魂。孝昌公主舞蹈功底虽然不如你,胜在阅历,她的舞蹈特有感染力。”杨玉环一针见血,指出了她的缺点,又怕打击到她,巧言安慰道,“你呀,活泼好动又不失灵气,舞蹈功底不弱,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尚未充分利用你自身的优势。这些是我在那日咸宜公主大婚时从你所跳之舞和观今日之舞看出来的,片面之论,若是说的不准,公主切莫生气。”
“皇嫂认为太华适合什么样子的舞?”太华公主一听似乎还有得救,兴奋的抓住杨玉环的手,急促的追问。
“盘鼓舞公主听说过吗?”杨玉环被她抓痛了,依旧面带微笑,补充道,“也就是七盘舞,需要的就是一股活力。太柔的舞蹈你跳不出其中的意味。”
茯苓摇头,再看太华公主,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盘鼓舞是一种踏在盘子和鼓上表演的舞蹈。舞时将盘子和鼓排列在地上,一般是七盘一鼓,所以俗称七盘舞。舞者在盘鼓上腾踏纵跃,发出有节奏的鼓声,同时也需要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达到高纵轻蹑的要求。那日我见公主舞姿轻盈,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舞步瞬息万变,寻常之舞大多讲究柔美,只能彰显公主的轻盈之态,难以突出灵巧之势。这七盘舞需要手脚合并,要求舞者轻盈的似飞燕,机敏的若惊鸿。曼妙的舞姿闲缓柔美,变化中却迅疾而又轻松。”杨玉环详尽的解释了一番,临末,还不忘安慰她一番,“公主若想在舞蹈中独领风骚,不妨从七盘舞着手。”
“听皇嫂如此说,太华想试一试这七盘舞,不知哪里可以看到这样独特的舞蹈?”太华公主被她说得心动起来,恨不得马上学习这样奇特的舞蹈。
“公主左一句皇嫂,右一句皇嫂,让外人听了,岂不羞死人了。”杨玉环鬓间已微有汗意,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遗憾的说,“这种舞蹈我也在只在古书上看到过,并未亲眼看过。但我相信,公主确实适合这种舞蹈。”
“那说了不等于白说,没有师父,我也不可能无师自通。”太华公主猛然升起的希望又倏然落下,脸色瞬间黯淡下来。
杨玉环想了片刻说,“公主切莫丧气,我曾经听你皇兄说,长安城有间名叫翩然舞坊的舞坊,那里有一个叫翩翩的女子擅长这种舞蹈。”
“那皇嫂快带我去!”太华长长的舒了口气,好事多磨,她不想错失良机。脑子里闪现出杨錡错愕的样子,她就是要让他对她另眼相看,对她的才情重新评估,她就不信自己比不上万春公主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这……”杨玉环犹豫,“寿王不喜我外出的。”
“我们早去早回不就得了,反正皇兄去了骊山,最早也要入夜后才回来。皇嫂看了那么多的古书,难道不想亲眼见见这七盘舞到底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种舞蹈吗?”太华公主诱劝。同样的劝解,如出一辙。
杨玉环被她说的心动了,终于下定了决心,顿首道,“也好。”
在屋内待了多时,尚不觉得寒冷。一出屋,风冷冷的吹在脸上,茯苓直觉得凉意彻骨。杨玉环不常出屋,表现的更为明显,不一会儿,脸上红晕愈浓,双手掩颊,娇羞怜人。
“等一下!”茯苓从怀中取出面纱,轻柔的为杨玉环绑上,解释道,“准王妃容貌出众,再加上天气太冷,为避免不需要的麻烦,只好这样委屈你了。”
虽然太华想怎么来怎么走,暗度陈仓,把寿王的宝贝偷运出府,看到杨玉环娇滴滴的身子稍微走动便娇喘微微也就妥协了。但她看到蒙上脸的杨玉环,又计上心来,留了一封信给寿王,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出府。
门口侍卫见她们拿着宫里的腰牌,也不便多加询问,一路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