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拒绝,茯苓并没有选择离开,连她也说不出为何,她就是想同他多呆一会,哪怕只是多闻一会他身上的气味也好。之后便是一片寂静,茯苓同谷天祈两个对面坐着,侧目望着那片断枝残破的荷花茎杆。
虽然都不再说话,可是茯苓却感觉很温馨和安适。看泰坦尼克时,杰克和罗斯站在甲板上做出经典的动作时,朋友曾说一刻也是永恒,她还记得当时她不赞同,一笑置之。而现在,这样的一刻,在她的心上深深的烙刻下来。可见,很多事情人非亲自体会不能理解也。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着实蹊跷,女人的心思更是晦涩难懂,茯苓想。当他霸道却又不失温柔的在她身边为她一一打点时,她觉得这个男人像一个甜蜜的负累束缚着她,常常想冲破这种束缚摆脱他回归自由。而当他开始疏离,开始用淡然的口气跟她说话,她又压抑不住心里的想接近他渴望,想缩回他用温柔和霸道织成的网内。
眼神悄悄转向他阴沉的脸,茯苓就要破体而出的冲动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再也不喜欢她了,眼圈一红,又变得畏首畏尾起来。她的骄傲让她连一句试探的话也说不出来。
便在此时,一股淡淡香甜的气味随风飘了过来,一袭黄袍的少女似乎从天而降,朝着八角亭边跑边喊,“谷大哥,我的新毒药炼制成功了,你快看!”
说话间,少女已跑上八角亭的回廊。
“绮玉慢点,小心路滑!”谷天祈小心叮嘱,疾步上前扶持,关怀之意溢于言表。少女也不避嫌,直接挽着他的胳膊向前走,一脸的兴奋。
一向不喜人触碰的寒医也有不提防的人,还是一名女子。
茯苓脸上还表现得镇静,内心已风起云涌。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这名叫绮玉的少女双十年华,身着米黄襦裙,头发梳成髻简单的斜插一支碧玉簪子,很普通,干瘦的身躯,一张小脸五官精致却让人感觉平凡无比。虽然她全然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模样,既不雅致也不妩媚,可她周身有着很多人都比不上的闪光点,她展颜的一笑像阴雨绵绵后的阳光,最能入心,暖人肺腑。
绮玉笑意浅浅,自从出现视线便全部集中在谷天祈身上,直到坐定,才发现八角亭中还有一个人,深黑的双眸射出夺人的亮光,与茯苓对视了半晌,饶有兴味问,“谷大哥,这位姑娘是谁?”
“不相干之人。”谷天祈倒了一杯酒给她,淡淡的回答,继而又朝她温柔的一笑,轻轻帮她擦拭脸上的污渍,“怎么,小花猫,不会是毒药没炼制成功一气之下却把我的药轩点了?”
被晾在一边,感受到身边那两个人的亲密无间,茯苓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人抢去娃娃的孩子,又像是面对情人和新欢的旧爱,喃喃自语,“一定要把关系划得那么清吗?”
不相干之人总比杀妻弑子之人要好多了吧,茯苓苦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熄了她滚烫的心,紧张担忧的念头眨眼间如同一股轻烟消散殆尽,心中是怒,是悲,还是酸?她已品味不出来。
“如果真能划清该多好,最可恶的是划不清!”谷天祈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
“谷大哥你最讨厌,就爱拿我寻开心!你看,自暖杯果然是个奇珍,我的新毒药已经炼制好了!你快帮我看看成不成功?”绮玉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骄傲的扬起小脸,突然意识到冷落了他的客人,将酒水向茯苓推了推,软语道,“今儿真冷,姐姐也喝杯酒驱寒吧,这荔枝果酒是我一个好姐妹酿制的,就连达官贵人也难以品尝到呢。”
“不必了,她要走了。”谷天祈立刻替茯苓出言婉拒,像是没注意到她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继续对着喋喋不休的佳人露出罕见温柔表情,“是不是陆英帮了你?”
少女扁扁嘴反驳道,“陆大哥被我支出去买点心去了,这完全是我凭自己实力炼制出来的。”
一阵风吹来,谷天祈从身边的座上取过一件天青色的棉披风,把披风严严实实地裹在她的身上,“先披上这个吧,外面很冷的,小心身子吃不消!”
“我就知道谷大哥对我最好了!”绮玉裹紧衣服,斜倚在他身上,眉开眼笑的说,毫不掩饰眼底的柔情蜜意。
茯苓呆呆的愣在原地,脚步一动不动,仍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恍然间,她看着他们这样不避讳又很自然的亲密举动,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难以呼吸。想起曾经,谷天祈也对之间这般亲昵宠溺,又见眼前他们这般温馨姿态,连忙把头埋的低低的。
突然间,她有种被骗的感觉。
自从云清死后,她没有奢望过与他的爱情能开花结果,所幸她还能将他装在心里,而此刻她的心里像被戳了一个洞,那些她珍藏的事情,所有与他有关的回忆随着手中的温度流逝。
她愿以为自己早看破,却不想撞到他同别的女人亲热,竟如此揪心。没来由胃里一阵抽痛,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若是不喜欢担上忠义侯的虚名,何必委曲求全留下,你走啊!没有人绑着你,寒医想去的地方,就算是皇上也未必找得到!你走啊!”
你走了,我便没了亏欠。这是茯苓没说出口的一句话。
谷天祈抬头看着歇斯底里的她,不语,如果不是皇上以她的命相要挟,他又怎会甘心被人束缚。他答应过她,会保护她一辈子,除了他,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可以!所以他不要做她的软肋,不想变成牵制她的一颗棋子。
“你自己留恋功名与我何干?我出于一片好心过府提醒你,你领情也罢,不领情也罢!以后我再也不会多半句嘴。”茯苓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让她伤心的八角亭。
她坚强的外衣轻而易举的被撤去,一直以来,云清是横在他们之间的禁忌。现在,陪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巧言倩笑,对他柔情蜜意,她好想追问他一句,既然他发誓云清是他唯一的发妻,那个女子算什么?如果可以不遵循誓言,为什么陪在他身边的人不能是她呢?
逃离时,茯苓恰巧撞到上蜜饯点心的陆英,陆英先是诧异,继而温和的一笑,“茯苓,你怎么来了?热乎乎的点心,要不要也来一块?”
“不用了,我还有些事情,这就回去了。”茯苓迅速拒绝,一刻不停的跑,她怕再停留一刻便无法控制压抑的泪。
今天之事,是她自作多情、自作自受、自找难堪。
“等等!”陆英叫住了她,将蜜饯放在地上,开口道,“我送送你。”
一路上,陆英也不见寒暄几句,一直不言不语的将她送到了府门口,才开口解释道,“她叫绮玉,是主子幼时的恩人。主子小时候曾经中了生不如死的剧毒,多亏绮玉姑娘跟她师父对主子多番照拂,虽然没解开主子身上的剧毒,也曾悉心照顾了他一个多月。近日,绮玉姑娘的师父遇到了些麻烦事,不便将绮玉姑娘带在身边。听说寒医被皇上封为忠义侯,故而托太子将绮玉姑娘带回来暂时安置在忠义侯府。”
“谢谢你,我不想听这些,他的事与我无关。”茯苓嗓子干枯发涩。
“你对主子来说曾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他在乎你的感受。主子很寂寞,自从云清死后,他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说话也不动,看天发呆,像个木偶,我还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模样。自从昨晚主子带绮玉姑娘回府,这才有了些笑容,陆英请你看在主子曾经为你的付出上,不要再踏入他的生活,更不要再伤害他了!主子的心因你变得冰凉了,既然不能报仇,生活稳定下来,主子也应该开始新的人生了。我相信绮玉姑娘的热忱定能重新点燃主子生活的希望,我也乐见其成。云清恨的是你,并不是真心希望主子一辈子不娶,如果主子能幸福的生活,云清那么爱主子,我相信她必定不会反对。”陆英言语中有几许不可拒绝的真诚,语重心长地说,“相见不如不见,你们这样纠缠下去自会伤人伤己,还请你放手,对你,对主子都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她陪在他身边,他便不会寂寞了。替我转告寒医,我祝他们百年好合。” 茯苓声音一片淡然,听不出是喜是怒。那个叫绮玉的姑娘一点也不矫揉造作,简简单单,酣畅淋漓的释放活力与个性,喜欢便直接表现出来,从不遮遮掩掩。反观自己从来不轻易展现真正的自己,总能掩饰得很好,就连喜欢一个人,也这般遮遮掩掩。虽然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说,那个绮玉比她活得真实,比她更适合冷魅的寒医!
转身间,她的笑容里透着沧桑,终究,为了生存为了执着要牺牲一些东西。而她牺牲掉的是他对她的一片情。
自从侯府出来,一路上,茯苓只觉得虚弱无力,心里有种百般失落的感觉,气息呆滞堵得发慌。走出了几条街,她眼前似乎还能看到谷天祈同绮玉亲密无间的身影。
原以为可以万般皆由心,却终究是,割舍不了太多的牵绊。心念一动,愁绪层层迭起。有时候,失落比伤心更难受,因为伤心有眼泪可以宣泄,失落只有揪心的烦躁。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爱一个人可以很伟大,做一个默默的关怀者。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她一遍遍对自己念叨,仰望天空,却发现,太阳被厚厚的云遮住了,多么可笑,他安好了,她的天空却是个多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