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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慢 默认卷 第十六章

张世林一家颇为热情,想来是知晓白源岂身份尊贵不敢怠慢,虽不至于毕恭毕敬,倒是翻着家底地将好东西拿出来招待。

“大人,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吃食,让您委屈了。”酒过三巡,那张世林依旧在客客套套地赔着礼。

“哪里的话。”白源岂懒懒地应付道,“是在下叨扰张公子了,左不过三五日就会离去的。”

“啊,大人也和先前那位爷一样行色匆匆呢,确实朝中繁忙,实非我等小民能料。”

“那位爷?”想来该是说的白悦翎吧,“那位爷也在此逗留了吗?”

“只不过一两日的事,倒是和于归私下商议了不少时候。她是个做大事的人,我也不知……”

张世林后面又说了些啥,白源岂也无心去留意了。他只知道自己随便找了借口就摆脱了张世林往东院厢房而去,那里是聂于归所住的院子。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一轮明月高悬夜空,照得院中明晃晃的亮。院中石桌上一盏玲珑的小灯,几样小菜一壶清酒,边上坐的是笑盈盈的聂于归。

“我估摸着今儿月色这么好,正想派人去请了大人来,大人倒自个儿跑来了。”

“我有话想问。”

聂于归为他倒一杯酒,道:“不急不急,大人先喝酒。这个酒啊,叫做红叶媒,可不是一般人喝得的。”

“哦?有什么典故?”白源岂轻啜一口,浓香自舌尖散开,确为好酒。

“秋冥之下,红叶为媒。典故我也不太记得,大约就是……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人了!”

白源岂刚入口的酒,“噗”地一声给呛了出来,猛咳了几下。

“啊。”聂于归恍然道,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不是说了挺让人害羞的话?”

“没事。”白源岂顺顺气道,“别看我面不改色,其实心里也是在脸红的。”

这倒让聂于归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大人要问我什么?”

“你见过‘那位爷’了?”

“啊,是见着了。”

“他与你说了什么?”

聂于归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狡黠地笑了笑,道:“大人想知道?”

“想知道啊。”

“为何呢?”她歪着头故意问道。

白源岂知她有意为难,倒也不恼,只跟着饮一杯酒,笑道:“这酒我喝了,人是你的了。既然人都给你了,让我问几句,也算稳赚不赔。”

“大人可真是会现学现卖。”聂于归调皮地扬一扬下巴,“既如此,那我就告诉大人吧。”

“在下洗耳恭听。”

于是聂于归站起身来,用力深呼吸一口,背对着白源岂,说道:“‘那位爷’来向我赔礼了。他……他说什么也不能为我做,功名利禄也非我所求,便只能亲自前来,躬身对我道个歉,但愿百年之后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真是用心良苦。”

“是个好人呢,所以我就原谅他了!更何况……”聂于归一转身,凑近过来,轻声道,“他也告诉了我一些别的。”

“哦?是什么呢?”

“换我问大人了。”聂于归又倒一杯酒,递过来,“那一天,长孙公主与大人说了什么呢?”

未曾料她会如此问的白源岂,脸上神情瞬间就凝重了起来,端着这杯酒,望着眼前人,久久不知如何开口。

那一天,是他与长孙公主成亲后约莫三个月时候的某一天。彼时他们相见也不过数次,由于长孙公主的身体原因,连一日三餐都不能同吃,更谈不上什么肌肤之亲了。虽都住在一个屋檐下,竟比邻人还要陌生几分。白源岂所做的也不过是早晚向母后汇报下长孙公主的情形,对长孙公主的任何要求都无条件的答应,多送些女儿家喜欢的玩物给她,请最好的太医照看她,虽不像寻常夫妻,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长孙公主本名长孙宓,原是孝元太皇太后姐姐那边的小女儿,双亲很早就过世了,几个哥哥公务繁忙,嫂子之中也鲜有为人宽厚的,再加上体弱多病常年卧床,过得很不顺遂,十岁起就被太皇太后接来身边陪伴,感情竟比亲女儿还要亲。想来太皇太后也是知道众多儿子里,唯有白源岂会尽心尽力地完成自己的嘱托,才无论如何都要赐这个婚吧。

日子无所谓好坏,如此平淡地过。直到某一日,用早膳时,侍女前来通报说王妃请王爷过去一见。长孙公主所住的是王府深处最幽静的院落,院内流水潺潺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而白源岂统共也只进来过三五回,应其要求造访更是头一遭。

踏进飘着淡淡檀香味的闺房,掀开淡粉的垂帘纱帐,便看到脸色苍白坐在床榻上的长孙公主。她并非什么绝世美人,长期的病痛让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忧郁,但见到白源岂进来还是勉强地微笑了。

侍女们端过椅子让白源岂坐下后,就纷纷退了出去,留他们二人在房中。

“王爷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今儿倒是闲着。”

“那王爷可愿在我这儿坐坐,陪我说说话?”

“也好。”想来自己还不曾与长孙公主促膝长谈过,身为夫君也是有些失格,便命人备了些茶点在这屋静坐了下来。

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谈话,左不过一些家常事。长孙公主身子弱,本不是多言的人,平日说话也轻软些。那日,她倒是说了很多话,声音低低地娓娓道来。

说她见过的风景,说她遇过的开心事,说她命里极珍视的那些美好回忆。

于是白源岂也与她讲些近日的见闻,朝上的稀奇事,她不曾去过的那些名山大川。

竟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傍晚时分,于是长孙公主说道:“王爷可累了?”

“啊,你要是累了便歇着吧,不叨扰了。”

“倒也无妨,只是许久不曾与人讲这些了,有些新奇。王爷听我说话,会烦吗?”

“公主讲的那些,虽都是小事,在我听来倒颇有趣,怎会烦。”

“那就好。那……以后每隔些时日,王爷都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应当的。”

听到这回答,长孙公主有些羞赧地笑了,就像个小孩得到了长辈的允诺般,露出兴奋的神情,随后却又立刻落寞起来。。

“我自幼便不曾见过太多人,亲近过的更是只有父兄和太皇太后。本想着也许这辈子就跟着太皇太后一道过了,也没什么想望,可是那年生日时太皇太后问我可有什么想要的,不知为何竟有了个念想。”

白源岂望着她,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我问太皇太后,若我不是这般身子,当做些什么好?太皇太后回我说,到我这年纪,差不多该物色个好人家嫁了。那时我居然有些气恼,好像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输了他人那么多。于是我又问太皇太后,即便是我,是不是也能嫁个好人家呢……”

“原来如此。”白源岂沉吟道。

“对不起。”长孙公主黯然道,“王爷莫要怨太皇太后。我……我多讲些好事来听,王爷便也不要太怨我,稍微怨一怨就好了。”

“我没有怨。”白源岂笑道,“原本就是我做不了主的事,不会强求。更何况公主也是温柔贤淑之人,你我既已为夫妻,自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共度难关才是,并没有谁欠谁的道理。”

“王爷真是极温柔之人。”

昏黄的阳光照进屋内,为长孙公主娴静的笑脸覆上了一层朦胧的光。白源岂看着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这之前他还不曾有过这样的真实感,自己要和她像这样一同度过余生。在安宁的岁月之中,随意聊身边的人和事,感受对方的心绪,面对每一个迎面而来的波澜不惊的时光。

也挺好。白源岂这样想着。

“我此生曾有过许多遗憾。”只听那长孙公主又喃喃说道,“如今竟也觉得无所谓了。大婚之时我曾偷偷对自己说,若王爷愿待我好,那我便是遇上了今生的命定之人。如此,便满足了,再无遗憾。”

“此生还长,怎可现在就下定论呢。”

“嗯……”长孙公主只讪讪一笑,道,“王爷呢?此生可有遗憾?”

“我啊……向来是个安分守己知足常乐的人。”

“甚好,甚好。”长孙公主有些心不在焉地重复道。

白源岂见她似有疲色,便起身待要吩咐人去准备晚膳,却不想又被她出声叫住。

“王爷!”语气中隐约有些急躁,“王爷……王爷他日若是遇上了命定之人,可会忘了我?”

“说什么傻话。”白源岂未当真,只淡淡笑道。

“若是忘了我也好的。”不想长孙公主却格外认真,“我此生已是圆满,再不求了。但……但若能在王爷心里留一个位置给我,偶尔想起便行,就当多一个人记得我,我也……我也……”

仿佛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长孙公主着急地摇一摇头,又道:“不,还是忘了我,忘了的好。我已经记住了,记住了每个人对我的好,却还不曾施与给人过。所以忘了也好……也好……”

白源岂却不明白她为何慌乱,只当她是心中窘迫,便出言安慰道:“急什么,以后还有日子让你慢慢对别人好。”

“那……是否我也有资格被人记着,记着曾到这世上走过一遭呢?”

“自然是有的。”

听到这句话,长孙公主缓缓地笑了笑,笑着笑着,眼角滑落一滴泪,便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