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广年昨日除了在府衙例行公事之外,就不曾踏出过家门。入夜之后也只是吟诗练字,早早就睡下了。”薄言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冷冷地汇报自己盯梢得来的情报。
而白源岂就斜坐在床榻上懒懒地听着。在这聂府一住就是大半月,肩上的伤势已无大碍。除了聂于归会每日过来探望一次,以及扬州城里的谣言传得越发离谱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新鲜事。
“可是薄言啊,”坐在一旁整理衣物的行香忍不住插话了,“你昨儿也是这么说的啊!”
“因为昨天也是这样。”薄言面不改色地应对着。
“那前天,大前天,也都是啊!”
“因为前天,大前天,包括大大前天,这半个月来,康广年都是这么过的。”
“唉……”行香无趣地重重叹了一口气,“爷,我们还要耗到什么时候?这康广年除了上门求见被爷打发回去之后,就啥动静也没了。爷这头也老神在在地赖在聂姑娘家吃白饭,这都是为哪般哦!”
“行香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都还没半点长进,真是可悲可叹。”白源岂夸张地摇着脑袋表达自己惋惜的心情。
“小的知道爷正无聊,但您还是别玩我了。就把这内里乾坤说来听听呗。”
“因为我在等,等康广年狗急了跳墙。既被我拒之门外,他该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交代。现下当是急着追查真凶的时候才对,你们怎么看?”
“小的眼拙,哪里看得穿官场上的事。”
“薄言呢?”
“除了爷的安危,别的事我不关心。”薄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们啊……”白源岂苦笑起来,“算了,我自个儿琢磨着就好。”
“啊!对了!”行香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猛地抬起头,“前日里小的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厨房洗菜的王二娘说,爷来之前那个月,康广年几乎是天天登门聂府,从大清早就跟聂老板两个人在书房里不知道商议什么事,一直商议到爷快来的那几天。”
“唔……”白源岂皱着眉思索着。
“爷,您说,那聂老板会不会是康广年的……这个?”说着行香竖起了一根小指,“听说扬州城百姓,都觉得这聂于归背后的靠山就是康广年哪。”
白源岂当下心中掠过一丝不快,脸上却未曾显露出来。
“依我看聂姑娘的性子不似这般为虎作伥之人,想来该是另有内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爷才吃了人家几天的伙食,就帮衬着说话了。”
“行了。”白源岂懒懒地笑了,“薄言你这几日依旧去盯着康广年吧,我估摸着再有个三五天若还是没动静,也便罢了。”
薄言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读不出她的心绪,片刻之后才淡淡应道:“知道了,爷自己小心。”
“这么说来,爷……”一边厢行香犹豫着开口道,“眼看着快清明了,今年定是又赶不回京城,您看……”
说罢,又欲言又止似的打住了话头。
白源岂却面色凝重,只点下头算是心中有数,便不再做声。
入夜,用过晚膳之后,见屋外凉风习习,甚是清明,白源岂不禁想起前些日子在凉亭中与聂于归的偶遇。想来也是个经历过一番故事的人,才只能在无人的院落借酒消散心中愁闷。
眼看着快清明了。
他罕见地收起笑容,轻叹一口气。
自己何尝不是一样。自嘲之情又忍不住浮上心头,伸个懒腰,甩甩手臂在廊下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
突然眼角余光瞄到一个身影从侧门处一闪而过。
心下有些蹊跷,想起早早就打发了行香和薄言回屋去,他便独自一人蹑手蹑脚顺着方向跟了过去。
果然没有看错,是个身穿黑衣之人,尚不知有白源岂这个黄雀在后,正悄无声息地顺着廊边花坛一路往里摸去,在小道上熟门熟路避开了守夜人的耳目。奇怪,这别院因为有他在,早就是戒备森严,连康广年都派了人来驻守,怎会如此轻易就让人闯入还如此熟悉地形。
再过去就是内院了,那岂不是聂姑娘的闺房?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小心观察着前方黑衣人的动静。
内院他也是第一次踏足,夜色中看不清什么,只知是个不大的院落,正面一个主楼,两边侧翼是些矮房。想是下人们也都睡了所以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主楼还有一丝烛火。此处因不便打扰聂姑娘起居并未安插太多人手,正是适合下手。
黑衣人来到主楼前,四下张望了一下,接着就伸手似乎打算破门而入。
不好!白源岂心下一惊,急中生智用力清了清嗓子。
黑衣人闻声一闪便窜到了屋旁的树后。白源岂又假装咳嗽了几声,从正面大咧咧走了过来,骑虎难下地敲了敲方才黑衣人打算下手的屋门。
“谁?”屋内传来聂于归警觉的声音。
“聂姑娘,深夜冒昧打扰,在下有一要事求见。”他故意朗声说道,寻思着至少能进去给聂姑娘提个醒护得她安全。
“王大人吗?不知何事如此急切?”
“姑娘还请见谅,此事需得进屋才能说。”唉,他在心里忍不住叹一口气,这样听上去可真就成了登堂入室的好色之徒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聂于归似乎颇犹豫,没有做声。
这可不妙,他心里有点发毛起来。自知身上功夫不过三脚猫的防身之术,若是黑衣人狠下心打算杀人灭口的话,是断没有胜算。
一时情急也顾不得许多,他口中说着“抱歉”就用力撞上门,意外发现并未上闩,便迅速闪进屋内反身关好。
“聂姑娘,你听我说……”白源岂调整气息,正准备说明情况时,眼前的景象却怔得他忘了说下去。
薄纱床帐前,一头秀发披散下的聂于归,被烛光映照得温婉动人。而她身上绣着素色花样的中衣正穿到一半,大半截藕臂和香肩柔背都毫无保留袒露在外,白源岂甚至在她吓得转过身时看清了她小臂上的红痣和胸前的一处……桃花胎记!
白源岂愣是把心中的惊诧硬生生吞进肚,害得他倒抽一口气猛咳几下才缓过来。
看来是聂于归欲更衣见客,却冷不防被他中途闯入才造成如此香艳的场面。
好在白源岂不是没亲近过女色,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乱了阵脚。对方也并非待字闺中的黄花少女,想必不至反应过度。于是他正一正色打算继续说下去。
却不想聂于归始终惊恐地盯着他,一张小脸竟越来越红,跟着了火似的直烧到了耳根。双手也抓紧中衣胡乱地护着胸前,张开了口眼看着仿佛就要大叫起来。
“你你你你你你……唔!”就在她语无伦次地发出声音时,白源岂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嘘——!”他慌忙地示意对方闭嘴,“聂姑娘千万莫慌。方才在院外遇到不速之客,形似刺客,正要闯入姑娘房间,在下这才出此下策前来通知姑娘。”
手下一股热气传来,聂于归瞪大眼睛直视着他,使劲深呼吸几次才渐渐平复心情,脸上却依然羞得通红不见退却。
这般情状倒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了。白源岂心中暗忖道,也算是个可人之处。
直到聂于归终于挣扎着点了两下头,他才退了一步松开手。
“姑娘切莫误会了在下。”他从容一笑,补了一句。
聂于归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是好,反复几次后才恍然看一眼衣衫不整的自己,扭头冲到了屏风后面。
白源岂不禁被她这副模样逗得“扑哧”一笑。
片刻间她披了外衣出来,重振旗鼓后脸上神情平静许多,只是红晕犹在,又与平日里气定神闲的样子相距甚远,别有一番情调。
“让聂姑娘受惊了。”白源岂躬身作揖道。
“还真是吓死我了。”聂于归扶着额头叹道,“不知……大人可有看到那黑衣人样貌?”
“夜色之中实难分辨。”
“莫不是与前日遇袭为同一人主使?看来还是太掉以轻心了,明儿个得增派些人手。”
白源岂摇一摇头,心中也无甚头绪。想想自己平日里为人低调又行善积德,应当没有什么私怨才对。难道是冲着聂姑娘来的?
正思量间,隐约听到外间有些动静,他警觉地扭过头去。却冷不防被聂于归扯着袖子拉过去,她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一面推着他往里屋走去。
“大人您先歇息着,我随后就来。”聂于归朗声说道,像是故意要让屋外的人听到一般。
白源岂不明就里的被她推到里屋床边。聂于归眼神示意着他爬上床,自己也脱了鞋窜上去,顺手摸过柜子上的青瓷花瓶递给白源岂,又拿了根钗子攒在手里。
蹲在床上确认身边人明了自己意图后,她转头吹熄了屋里的烛火。
视野一片漆黑,唯有窗外月光照进来,两个人在静谧中警觉地盯着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