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英祈心下一横、豁出去了，以我的一命换九天圣女的一条仙命，这买卖、似乎不亏。
“嘴上应的、空口无凭。”
“那你还想怎样？！”自己“卖身契”都签了，以后风里火里、只要冥君吩咐、全都得去，任他拿捏，命都不由己了，应肆天居然还不知足。
“需得——”冥君眯起眼睛，故意挑衅似的了挨了过来，“留点印证才好。”
什么？难道还要我写个字据不成？未等琢磨明白，但见应肆天捏个法决冲着自己一点。右手掌间募地一下刺痛，英祈摊开一看，手心正中、竟凭空烙上了一个乌漆漆的火焰状标记。
这、可是一颗——掌心痣？英祈凑近了瞧着，莫名其妙在自己手中印上这个，就算是成了契约么？这应肆天行事当真诡异难测啊……
“本君的业火令，有了这个、便抵赖不得。”冥君随即翻手一转，一朵幽紫的莲状小花兀地浮现出来。
“这便是，那化忧草么？”见应肆天将黑莲从空中传了过来，英祈犹疑着、小心翼翼的托住了。
“东西已经给你，无论用或不用，与我的约定，却是坐实了、休想赖掉。”
应肆天说的滴水不漏，看来今后是毫无退路了。眼下还顾不上以后那些忧心的事儿、先去救了殷乐如要紧。
冥君顿了一顿，转又道：“为何宁肯答应我、也要救那圣女？可是又欠了人家的救命债？”
圣女虽然帮了我，却还谈不上欠她甚么。然而我的债、倒确实有，只不过，是笔理不清剪还乱的情债罢了……这些心思，又怎么能告诉应肆天。
“多谢。”拿着化忧草，见对方也不拦着自己，想是现下还不需“兑现”约定，英祈扭头就走。
“为我做三件事，卫英祈、好好记着。”冥君说完，玄衣一闪、复又去而无踪。
……
“乐如！乐如，你终于醒了！”正阳宗内室，徐紫陌激动的揽起秀目微睁的圣女。
“上神佑护。卫姑娘，你这化忧草倒真见奇效。”一旁的虚尘子道长亦轻出一口气，欣慰的说着。
“亏了《拢古卷》指引，我才……从家师那里侥幸而得。”与冥君定约赠药，这等荒诞不经之事如何说得，英祈只好拿岐姑做了幌子。
众人这几日忙着照护殷乐如，谁也没留意卫英祈的行踪，是以都信以为真、只当她确是出了山找逸仙寻到了药。尽管巫咸圣使似一贯对逸仙有些戒备，多加了几句盘问，亦均被英祈胡乱搪塞过去。
毕竟彼时圣女的情形很是危急，这化忧草既然能解万毒、不管是何来历、总还是要试一试的好，说句难听的、权作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这是在何处？”殷乐如有气无力的靠着床栏，晕晕乎乎说道。虽然仍很虚弱、面上毒气也没有尽褪，但好歹是醒转了过来。
“启禀圣女，自你中了魔界妖蛇之毒，已整整昏迷了十数日了。”巫咸圣使说道。
“居然……已有这么久了。”
“没事了。”徐紫陌见心爱之人苏醒、欣悦无比：“是师尊和圣使一直给你输法疗伤，又得了英祈寻来的神草为你解了毒。”
“英祈？我……”殷乐如说到此处，忽觉心口一阵涌动、喉咙一甜，竟募地吐出几口黑色毒血来。
圣女面色亦猝然难看，黑紫之气重又浮上本绝丽的脸庞、较先前更甚，竟是隐隐有垂死之象。这一突变，众人皆是神色惊骇、不解其故。
“乐如！”
“怎么回事，卫姑娘不是说化忧草对中剧毒之人有奇效么？！”饶是平素稳于泰山的虚尘子道长也慌了阵脚，忙以手度气、用绝妙仙法护持在圣女周身。
“我……着实不知，天书上却是这样记载的……”莫非、真是应肆天设下的圈套、给了假的化忧草？卫英祈啊卫英祈，怎可如此轻信他的话，真是愚蠢至极！累人害己！
“我就知道是玉飞琼那老家伙捣的鬼。说！你们下的什么毒？竟敢戕害圣女？！”一向寡言稳重的巫咸圣使，竟对着英祈猝起发难。
面对无端责难，英祈亦错愕非常。玉飞琼？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在说岐姑么？此人怎地总莫名怀疑我，可是与岐姑有何过节？
“英祈，究竟怎么回事？”紫陌居然也来质问自己，两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连这点信任都不存了么？！英祈心下更加伤怀——化忧草，可是自己拿命相搏好不容易向应肆天换来的。
“巫咸圣使……”正徒遭质疑之时，却见殷乐如微微抬起了头。
巫咸见圣女重醒转过来，忙俯身靠近。
“我现下觉得……甚好，你莫要冤枉了英祈。”但见殷乐如面上黑紫竟全褪了、白皙玉面中隐隐透着些红润，眼底复又恢复熠熠神采、气息亦沉稳下来，居然是康健如初了。
圣女发了话、巫咸只得不情不愿冲着卫英祈道：“适才是我急了些。”权当是个勉强的道歉。
“五色圣使身份当真尊崇，我却不知连对人说话亦是如此居高临下之姿，今日英祈算是领教了。”
“你！——”
殷乐如刚好，又当着紫陌和虚尘子道长的面，英祈不屑再多与他分辨。
这么看，应肆天倒很是守信……无论如何，殷乐如妖毒已解，看着徐紫陌重又舒展的俊朗笑颜，卫英祈但觉这一向、都是值了。
“英祈，巫咸是太紧张我了，以致冒犯了你、别往心里去。我代他向你赔罪——”殷乐如说着，作势欲起身伏倒。
看着圣女盈盈之态、娇弱之姿，谁还忍她大伤初愈再折腾自己，众人赶紧一齐将她扶住：“快躺好，那些都是小事。”
“首座，正一有要事相禀。”正此时，门外一个灰袍老道躬身禀报道。
这道士，正是青翊、青衍二人的师傅、位列正阳座堂五长老之一的正一道长。虚尘子返回正阳宗搭救圣女，剑陵中留守带头的就是他那两个青字辈徒弟。正一道长是正阳位份极高的长老，此刻匆匆来找，定必是有甚么紧急要务。
“正一道长，请讲。”
“是。”正一应着、踱进了屋，“这几日，我逐风堂弟子接连探报，西极、东土、北荒等地、相继出现了一只邪物，专对我仙界门户下手，已挑灭了元初门、无为观、黄老帮等几个仙派。首座应也知，那元初门的懿德道人，也是颇有些不俗功法的，合派竟一夜间就被妖物灭了门、毫无还手之力。众仙家闻了动静、大为惊慌，纷纷求我正阳出面，荡平妖邪、稳住局势。”
“哦？此妖孽可是与先前紫陌他们调查的魔界邪兽有何关联？”
“那妖物单在夜间出没，一旦下手便不留活口，详尽情形还不十分确定。只听闻似是个黑煞的夜叉模样。魔界新近为祸的邪兽，也都是通体散着黑色邪气，贫道猜测二者应该不无联系，想是夭寿阁里又新炼制出的。”正一道长详细禀报着。
“近来魔界暗地里造了众多邪兽，又有妖力增强之势，已成六界之乱，看来须得尽早铲除夭寿阁才是。”虚尘子说道。
“不错，只是现下这猖狂的夜叉邪兽，首座待如何处置？”
虚尘子背手思忖半晌方道：“紫陌，圣女如今已无大碍，在我正阳调理些时日即可。现下门中精锐弟子都在剑陵处镇守，此趟便还是由你出面吧。若是寻到那妖孽，可先做试探，如有异动，你便用传音符与为师联系。”
“是。乐如，你好好休养，我先下山了。”徐紫陌柔情似水的望住圣女，师长面前、旁的话亦不好多说，心里诸多情思只得忍住不提——好在她毒气已除，有师尊和巫咸圣使悉心照看，我也可放心了。
“路上小心。”殷乐如展开绝世笑颜，如秀荷出水、春风拂面，令见到之人均感欢欣鼓舞，只是她素来对人都是如此和善，反倒亦看不出待徐紫陌的格外不同了。
“紫陌，等一下。”英祈追上了他，“我同你一同去。”
宗里人手正少，卫英祈既肯助力、虚尘子道长自是欣然应允。
出了正阳宗，二人一路往山下而来。
正值深秋时节，尧光山到处奇木殊枝林立、深浅红黄错落，好一派缤纷景象。上山之时，大家都忙着救治圣女的伤势而无暇言他；此番下山，二人独处、却还是无话，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这尧光山，仙气缭绕、灵物聚集，当真是气度绝然之所。”英祈由衷赞叹着，试图打破眼下的别扭气氛。
“是啊。我自小便是在这山中长大。尧光是上古灵山生出的仙脉，山中纯阳之气极盛、有利于我正阳一门的修行。你算赶上好时候了，这里的金秋景致最是美、二十四峰各有意趣，待这些事了了，我邀你们、还有贯之兄和大和尚，大家来此住上一年半载的，好好游玩一番。”
提起自家地界，他倒是来了兴致。
“我倒是无妨，不过秦乞丐现下是派中主事、大和尚又刚加了戒者的衔，怕是都走不开了。”
“唉，剑陵一开，蛰伏已久的魔界又有复起之势，三百年来，冥君暗中培植势力、积蓄良久，怕六界从此再不得安宁了。”徐紫陌忧叹着。
游玩的话题说的轻松写意，可身为仙界中人、当此乱局之中，又有谁能真正置身事外、逍遥随性的活着呢。
卫英祈跟着沉默了下来。魔界蠢蠢欲动不假，可我看那应肆天却倨傲得很，仙界视他为劲敌、他却似浑未将众仙派当做一回事，居然还有闲心与我定什么约，委实教人难以捉摸。
徐紫陌沉吟了一阵、神情颇犹疑，最后像是下了决心终开口道：“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都如此提了，难道我还能说“不当讲”？看你表情如此严肃，想必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令人愉悦之事。“你说吧。”
“那我便冒犯直言了。英祈你性子爽快、为人仗义，又是逸仙高徒，在下甚是欣赏。一直将你视作知己好友……”
英祈心下一紧、面上滕地红了，他这话——好端端的、干嘛非挑明不可？也着实太难为情了吧！
“不必说了。”英祈慌忙打断道，“有些事……有些心思，本就是各自心底的感受，又何必全摊开了、讲得那么清楚明白？”
徐紫陌大概意识到这话有些唐突，忙改口道：“不错。情之一事、心之所钟，本就玄妙无比。”
卫英祈对徐紫陌的情愫和徐紫陌对殷乐如的喜欢，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毕竟都是修仙炼道之人，虽不说到了看破红尘情缘、封禁一切欲念的境界，可总比凡俗之躯更豁达开阔些。以英祈的性子、又怎会长久得看不开、放不下，自己还想着委婉劝解一番、怕是多虑了，着实太过矫情。
“正是。吾辈但遵循本心所想、顺应自然之意即可，坦诚相待、方不辜负上天冥冥中安排的缘法，又何必执着甚么。”英祈这番话、却也不全是嘴上逞强要面子，只因她天性淡然、从不刻意求取什么，只凭着本心率意而为，是以这些时日确亦释怀不少。
秋风乍起、二人相视一笑，鲠在彼此心中的过往种种，仿佛已在这沁凉夜风中悄然化开。
虽没有情分、多个好友也是不错，以后在正阳仙宗、可是能“吃得开”了……卫英祈自嘲着，只是这次、心中却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痛了。
晚风拂面，令人顿觉一阵舒爽。往事就这么放下了么？放下了吧！英祈深吐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道。
正觉情思渐解、神清气定之时，凉风里、却募地飘来一丝血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