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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魂歌 第四十九章 三百年前(二)

这感觉我亦说不出个具体,却是百年来从未有过。只觉日日跟着她、看着她已成为一种习惯,若见不到甚至还有些落寞,就连夜里睡下后、她的英丽之姿也时而飘入梦中。

不知是我感觉有异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后来、夏云柯竟也似接受了这样的相处,不再像之前那般想方设法的摆脱掉我,偶尔,甚至彼此还会说上两句话。

一天天过去,除了一些不大成气候的妖魔偶尔现身和夏云柯集五色酒再没一点进展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的变故。那段日子,我心里担忧中带着欢愉、不安中夹着期冀,面对守陵的职责和这个靖侑郡主,很是矛盾,隐隐只希望这样的相处可以拖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一天,我还是与往常一样,打她一出府就跟着。这么多天,我早已不用刻意隐蔽在暗里,不过毕竟不是那么正大光明的跟着,我便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行着。

她今日要去哪里?找了一个多月都没半点头绪,还是不放弃么?而且、她之前那两滴五色酒又是从何处得来?这样守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了剑陵的安危和她自己好,还需找时机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不过如此一来,我也没理由再这么日日跟下去了,我俩恐怕就再不会见了吧……

“封云亭,你……可否陪我去个地方?”我正胡思乱想着,她倒先开了口。

“……好。”纵身跃到她身边,很少离得她这样近,我侧头、瞧见这平日跋扈的郡主面上居然飞起一片绯红,而我的心也不知怎地、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日头正好,我俩就这么并肩而行,我浑没在意走到何处,只愿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

郊外是一片草场,她告诉我是皇室牧马之所,现下还未到春猎,此处闲得很。远处,募地响起两声马嘶,继而现出一匹毛色胜雪的飞骏,于蓝天碧草中驰骋而来。

“翻羽!”她温柔的抚着白马的鬃毛,骏马也亲昵的蹭着她。

“这白骏,可是仙界的翻羽天马?”如此灵物,居然为凡人所有,我有点意外。

“正是。十岁那年,它突降宫中,任谁都驯服不住。偏偏停在了我的面前,皇上很以为奇,认为是祥瑞天意,便赐做了我的坐骑。”

“其实翻羽是天界仙兽,又怎么会听任人界君王的授命,我觉得是我们俩有缘分罢了。”她说着,复又轻轻拍了拍马背。平日里、夏云柯舍不得驾驭这个老朋友,遂将其放养在皇室牧场中。

云珂与翻羽逗弄了一会儿,撒手让骏马自在奔腾而去,自己却走到一片静谧清凉的青草地,径直躺了上去。

草长莺飞间、那一袭火红的血色榴裙点缀铺叠其中,美极了。

“呆站着做什么、来我身边。”她朱唇轻启,淡淡说道。

我愣了一愣,终是挪动步子,靠着她坐下了。这一刻,什么担忧、什么顾忌、什么仙凡有别,我统统都不想再理会。

“夏姑娘……”

“你能不能告诉我,剑陵里究竟有什么,既然是藏兵之地、更要物尽其用才对,为什么就不能打开?”

她既已知道了不少剑陵的秘事,我亦不再隐瞒,只盼着她得知来龙去脉后,能真心打消了启陵的念头。

“……这就是剑陵的来历,也是我们一族的使命。其实以暴制暴并非上策,想荡除大凉境内的妖邪、也不是非走这一条路不可。”

“我何尝不知,只是我没得选。身为皇族,上承天恩、下对百姓,自己手里还有一支靖侑军,稍有不慎,就有人因你的决策而丧命。如今朝中忠臣良将凋零,这些担子、别人无法替你分担、亦不能说与旁人道,只有自己扛起来。在外面,我这郡主绝不能流露出一丝的软弱犹疑,否则便带不得兵、治不得军、平不了乱世。”

原来她心里一直这么苦。我圣使之责虽然繁重,可至少尚有四个同伴一起,想来还比她要强上不少。只是她说从不与旁人道,却不知为何今天将心事都告诉了我。

“我累了,真的累了——如果我说放弃寻剑陵中的神兵,只为了城中太平、学些斩妖除魔的法术,你可愿意教我。”

“我愿意!”多日守着她、我就盼着有这一句话,自然高兴。

她听了、一下子坐了起来,欣喜间拉住了我的手。四目相对间,这一刻,压抑在彼此心中的情愫终于迸发,我们忘了仙魔的身份、忘了世间的纷扰、忘了所有,尽情的拥抱、亲吻、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那天晚霞璨璨、似有流火烧云。她躺在我怀中,两人一起仰望着天空。

“云亭。”她亲昵的唤着我,“如果让你自己选,你最想过怎样的日子?”

“……不知道,现下这样,也不错……”我轻柔的揽着她。

“我想去到九天之外、那浮云上面。”她指着空中的绵绵云朵,笑得很灿烂,“你看,咱俩名字里都有一个云字,若能到云上面,是再应景不过了。我们就在云上造一座城住下,日日里、随着漫天的云彩任意飘荡、无拘无束,何等逍遥。”

“云上之城……”我被她天马行空的心思逗乐了,宠溺的在她额际轻啄一下。那一日,是我这一生最美好幸福的一天……可惜,我们终得返回城里,携手面对接下来的种种现实问题。

“灵氛圣使接羽令!”居然是族里的传令使,他已在云珂的府中等了半晌。羽令是五色族的金律、由至少三个以上的圣使才能发出,族人不远万里来此传令,必是发生了甚么大事。

我两指一夹,接过这重明鸟翎做成的急令——“云亭,圣坛异动,速回。”虽只有寥寥数字,形势却危急。

“刚答应你不打剑陵主意了,立刻就要走么?”云珂也猜到了一些,戏谑着说。

我自然知道她是不舍我离开,我又何尝想。可只要我一日还是圣使,就不能卸下这担子。

“等我回来。剑陵的事还没处理完,再说,我还没教你术法呢。”我强颜欢笑的安慰她,“城中现下有仙界的正阳宗镇守、那些小妖不足为惧,只是千万不可再擅动启陵的心思。”

“我都知道。放心吧,你自己多保重。”她柔情似水的望着我。

匆匆别过,我日夜兼程的往回赶,不仅是担心圣坛的安危——更因现在有了牵挂的人,想早点处理完圣坛事务、回到她身边。

孰料,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更糟——

圣坛结界大开,里面只余了尚在封印中未苏醒的圣女神躯。圣坛周围,族人的遗体残骸铺陈了一地,竟连汐降、皋芷两人都倒在了血泊中,而巫咸一条炎赭鞭被血浸得鲜红,满身狼藉怒立在神坛边上,显是刚经过一场恶战。

“巫咸!这究竟——”

“是岐姑私通了魔界。剑陵生变、圣坛结界异动,她竟趁着乱局带贼人攻了进来……” 我被巫咸的话骇得无以复加,怔立在原地。

五个人里,岐姑和我的交情最深,当然我与她并非甚么男女之情、只很是投契。以她那

般闲逸洒脱的性子,我决不信她能杀了百年的同伴、与恶人为伍、劫夺圣坛。可……不只巫咸,侥幸存活的族人都亲眼目睹了她的行径,何况若是清白,又如何解释她只身逃离了圣坛、再无踪迹?!

五位圣使,两个惨死、一个叛逃,当此突变、真是心乱如麻,我只得先与巫咸合力修补了圣坛的破裂结界,保住圣女神体无恙。当下的祸事还没处理妥当,却又得传报——剑陵,竟然被人开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何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找齐了五色酒、玲珑心?如此大事,怎么守在承天府的和光道长也没递个消息来?

“云亭,艰难关头、惟有你我二人齐心合力。我守圣坛、你速去剑陵处,断不可让魔界再得手!”

“不错。”大是面前,我们五个的死生实在没什么紧要。

我又回到了承天府——九座城门外、已是血光冲天,整个都城被汹涌妖气包裹着。

“圣使!”一个小道士跌跌撞撞赶过来,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和光道长手下门人。

“你师傅呢!”

“那日一股冲天怨气,剑陵不知怎么就被人开启。师傅他……率着众派就去了,好几日了,也不见有人从城中出来……”

剑陵在承天府开了,难道、竟是她,不、不可能……我心念一动,一个瞬身闪进城中。

曾经诺大个人烟繁盛的承天府,如今被无数鲜血和残尸淹没,竟一个活物都不剩了。到处散着一股邪气,不啻为一座邪怖地狱。

云珂!云珂!你千万不能有事!我六神无主的奔到她的郡主府邸——府内也是一样,合院的卫兵家佣全部惨死,里里外外却不见云珂的踪迹。

只要没有看见你的——就说明没事,我暗自安慰着、握着这一丝丝的希望,一路来到妖气集结最重的大凉皇城。

剑陵破封之地居然就直接在皇城之内,皇宫殿宇已悉数被剑陵和那股冲天邪气摧毁,人界皇帝的正殿——坤清大殿已化作一片残瓦。废墟之上,站着一红衣女子,手持着一对无柄弯刀般的刃器,孑然而立——却正是我心心念念的云珂!

她还好好的活着,可此时,我却半点高兴不起来——云珂一身是血,双眼布满红丝,全没了平素的样子、好像罗刹女一般。她手中的兵器、透着古怪的煞气和极强血腥,竟是一对邪兵。

圣坛被侵、伙伴被杀、心爱之人如今也变作这幅形貌。我分明是极力想要阻止这些,可一切还是发生了,似冥冥中有谁在推动着事态的恶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云——珂”她到底是开了剑陵、拿了邪兵,如今已入魔至深,犯了仙界的大忌。我心痛如割,哽咽着,“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今时今日,你再来质问我,还有甚么用!”云珂忿忿说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说愿意放弃剑陵、跟我学法术的么?难道一切都是骗我?!”

“你说要帮我,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在哪?!”

“你知道我要回……”

“是!你有你的大义!我却也有我的责任!”

“再怎么样你也不该……城中的人可是你——”

“不错!都是我杀的。”

我只觉心如死灰:“你当时不是说,要拿神兵拯救你的百姓,怎么反倒痛下杀手!”

“他们染了瘟疫,若不及时杀掉、迟早妖变,会祸害更多的人。”

“就算这样,他们可还是活人啊!人命由天,他们该不该死不是你我能定夺,又有谁够资格称量人命、妄断生杀?”

“好,很好!”她疯魔般狂笑一声,“你现在却来教训我了。我城中瘟疫肆虐、每日死人堆成山的时候,你在哪?死尸化为妖邪、出来作乱的时候,你在哪?圣上以我部下性命相逼、要我屠戮这些感染之人的时候,你又在哪?!”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刚离开、承天府中就突发了一场诡异的瘟病,十人之中九难幸免,被感之人死后不久即化作邪尸,出来继续作乱。和光道人与众仙派亦是束手无策,找不到起因。云珂只得带着将士们苦力支撑,情况却是越来越糟,后来这病蔓延到军中和宫里,上下一片恐慌,那昏皇帝便强令云珂先下手杀掉染病之人。

云珂本是坚决不肯的,怎奈彼时不知何人竟集齐五色酒祭开了剑陵,那神秘人告诉云珂,现下危局惟有开了剑陵取了神兵出来、才能一举消灭掉瘟疫,避免整城的人灭绝。当此关头、她哪里还把持得住,当下将我的叮嘱抛诸脑后,应了下来。至于他们打开剑陵的法子……并不是用了玲珑心,而竟将数万染病之人活活坑焚了、以无数生灵的怨气冲开了剑陵封印。

只是这些事,我当时不得知,等知道的时候,一切却太迟了……

我缓缓抽出了佩剑。

“你来,是要杀了我么?”

我没有答话,这样的情境、我已不知如何是好,只明白当务之急先得制住她、免造更多杀戮。至于以后如何处置,我已失了理智去想。

手中长剑似也感知到四下里浓郁的血气,铮铮作响之中,欲要奋起荡平妖邪,冰冷的法器如何能揣度人心,它哪里知道,眼前欲除的“妖邪”、就是我封云亭一生的挚爱。

这柄长剑倒也算是仙家的一件宝器,还有个诗意的名字——阙月。此情此景,当真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我举着阙月踌躇良久,站着没动。云珂却拎着一双血刃先冲了过来,许是邪兵煞气太重,她浑身戾气大增,杀气腾腾扑向了我。

看她双目通红、显然已经杀急了眼,我只得挥剑格挡过去,先压制住血刃。本以为剑陵中邪器定不好对付,需得交手个百十回合才能拿下她,谁料阙月挥过、一击便刺中了——长剑正中云珂心口、深深插入了她的身体……她竟自己挺身径直扑上了阙月宝剑,分明是要主动求死。

“云珂!”她狂喷几口鲜血、眼见不活,我急忙抱住了她。

翻羽不知何时飞了来,似也感到主人将逝,发出了悲伤的嘶鸣。

“云——亭,别难过。”见我泪流满面,她弥留之际缓缓道,“我铸下大错、已经无法回头,能死在你手里、这样也好。我太累了、太累了,就让我……休息一下吧……好想……化作那一片云……自由……自……”她望住阴暗的天空、目光开始涣散,颤抖着试图伸手握住什么,终究没能抬起来,便在我怀中逝去了。

死在阙月之下的生灵、连尸身都不会存下一片,看着她就这么香消玉殒在眼前,我只觉魂儿已被抽走、整个人也跟着她去了。我没有哭喊,僵了一般钉在原地,许久、许久……

后来,我以半生功力封了那一双肇事元凶,这兵器是古时魔界所造、又由云珂杀掉的众多生灵冤魂而聚成,里面隐隐有来自地狱的凄鸣之音,我便叫他们哀嚎血刃,以警后世。邪兵上的封印承了我大半仙力,日后若不是我亲定的承继戒者,即使剑陵再启、世上也绝无人能放出他们来。

又后来,我和巫咸查探了被开启破坏的剑陵宝冢,和光道长在陵冢入口已被人戕害、化作一摊血水,地上只余下一副衣冠,连他们正阳的九霄宝剑也一并失了。原先堆积在陵中的各式神兵法宝遭此突变、实体已被尽毁、悉数化为魂器隐入了陵中。而最关键的,陵中的一双上古神剑,其中一把也失掉了……对此种种我们毫无头绪,而剑陵之后亦自行隐遁了起来,不知所踪。万千年来,五色族世代守护着的圣坛和剑陵,居然一夕间遭此巨变。是人类的贪欲所致、还是魔界的阴谋策划、亦或天数使然?罢了,这些问题、这幅重担就留给巫咸吧。我心已死,该是引咎而退的时候了。

再后来,我避世在离魂天界,耗了毕生的心力、仿着大凉皇城的样子在那云天之上真的建起来一座城池,算是遂了云珂的遗愿。只是云城已就、伊人却逝,独留我一人在这里享用着无尽凄楚孤寂的自由。

三百年了,我收集世上秘法、渡了无数惘魂,想尽法子、只为寻得哪怕她的一点魂丝,可三百年来,上穷碧落下黄泉、茫茫六界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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