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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魂歌 第五十章 明镜非台

一对哀嚎血刃呼啸着直奔灵氛圣使面门而来,这一骤然突变众人皆始料未及。

邪兵速度极快,立时就要伤到封云亭,可灵氛圣使却依旧怔怔站在原地、反复吟唤着“云珂”这个名字。

不好!云中君怎么全不施展法术应对?不等卫英祈及众人反应过来,血刃却在封云亭的面前戛然停住、收起了攻势,双双围住他飞转起来。

哀嚎在空中缓缓飞着,越转越慢、鬼厉的呼号也渐渐变成沉郁的哀鸣,如泣如诉、似有什么人附在刃身上悲伤地低吟着。

众人惑于这番奇怪景象,只当灵氛圣使祭出了甚么厉害仙法,都停止了攻击、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不多时,双刃中各散出一缕淡红色薄雾,与先前的刃魂不同,这团红雾里却少了许多邪煞之气。薄雾飘拢在一处,须臾化成了一个人形,仔细分辨、竟是个年轻女子的形貌,神色戚戚的立在了封云亭的面前。

“云珂!”云中君神色大动,冲上去作势就要一把搂住那雾影,可女子只是从血刃幻化而出、并无任何实体、又如何摸得到。

云中君的恋人居然从邪兵里化了出来,莫非也是枉死于哀嚎的刃魂?云中君法术如此高强、都无法保住心爱之人,不知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甚么惨事。红雾虽然无形,女子的神貌却轮廓清晰,英祈细一端详,惊觉这女子无论容貌气度,竟与盛云萝有七八分相似。

外围观望的仙众亦都纷纷瞥向了这位武英长公主,而盛云萝自己心里更是无比惊讶——怎会有人与我如此之像?况且她的衣冠装束,分明就是我大凉郡主的规制啊!都说盛氏皇族自三百年前剑陵一役后凋零殆尽,眼前这个人莫非就是亲历当年秘事的我皇室先辈之魂灵?

说起来,凉国皇室还有一桩忌讳是盛云萝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三百年前,承天府被焚毁、宫城尽碎,城中百姓连带几乎所有的皇族成员一夕间被人杀了个干净。惟有盛氏的其中一支由于当时恰好不在城中、侥幸逃过一劫。可从此以后、直至今日,盛家子嗣一直不得兴旺,男丁几乎都会早夭、一代里只能余下一个继承大统的男子、且均不得天年。而盛家的女子……命运则更惨,因为唯一的男丁往往是那一代的君王,为抵御拓罕的虎狼之师、保基业稳固,皇室女子便早早就被培养成能文善武的栋梁军才,将花样年华都赋予了滚滚沙场,最后纷纷落个非命而死的下场。

三百年来,世世代代、无一例外。诅咒一直持续到今时今日,应在盛云萝和她那体弱多病的弟弟——当今大凉圣上天佑帝的身上。

想到今日说不定就能弄清楚三百年前的秘事、解开世代萦绕皇室血脉的恶毒诅咒,盛云萝不禁振奋起来,催动翻羽天马凑了上去。

那雾中女子默然伫立着,不动不语,只静静凝视着云中君,眼神中带着一丝幽怨、一丝留恋,凄楚哀婉。

“云珂,你的魂魄居然被封入了血刃中!你可知,三百年来我不停的在找,就为了能再见一见你……”

本以为幻影是不能出声说话的,岂料那红衣女子牵起一个凄苦的笑颜,开口道:“寻我?你难道忘了,当年我正是死在你的剑下……”

云中君居然亲手杀了她!三百年前的真相,竟是愈来愈扑朔迷离了。英祈压住心中惊疑,与众人一齐凝神听着。

“圣使,小的无意冒犯。只是哀嚎血刃与我们好多仙派同宗的灭门惨案息息相关,还望阁下将其中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这突然冒出的邪灵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邪灵!”封云亭怒然打断那斗胆发问的小仙,愤声道。

“云珂,此生能再见你一回,予愿足矣。”

“我肉身早已湮灭,如今魂儿也不全,只能依附一点残魄在血刃之上。就算再得见,你又待如何,人事早已全非,不过徒勾伤心罢了。”云珂的魂丝凄然说着。

本来,被阙月杀掉的人、形神已灭,但夏云柯又用过哀嚎血刃,只要沾染上这对邪兵,死后都会被吸取魂魄、化为刃魂,禁锢在其中永世不得解脱。是以一正一邪的兵器较量中,竟意外将她的魂魄保留了些许碎片。自封云亭亲手封印了哀嚎,夏云柯的残魂便陷入沉睡,明镜台倒戈、封印渐破,她的意识也随之苏醒。直至今日、在云中君的呼唤下终摆脱邪刃的桎梏,被放了出来。

看情形,这唤作云珂的、与云萝他们大凉皇室关系密切,想来当年剑陵的一场祸事、与她脱不了干系。英祈虽不解详情,却也猜到个七七八八。

正这当儿,一股绝然邪气从哀嚎中忽地冲出,本已趋于平复的血刃抛下夏云柯的残魂不理,狂啸着飞回了浮屠结界中。

“喝吧、多喝些,喝饱了,助我荡平这世上污浊!”只见大和尚明镜台一把握住了哀嚎双刃喊着,模样癫狂无比。

“镜台!你做了甚么!”一直在旁施法维持浮屠结界的度蕴禅师感到骤然被邪兵煞气压制住,厉声喝道。

“师傅。弟子,不过放了周身之血、以飨邪刃。”大和尚入魔至深,竟要以性命将邪兵的封印完全破开,卫英祈忙御剑赶去支援。

众人刚又把浮屠塔匆忙围住,但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无数煞气裹住结界中的七级塔身,居然直接将之拽塌了。与此同时,哀嚎似是饱饮了鲜血和邪怨,终于彻底打破了封印。数以万计的刃中怨魂一古脑被放了出来、自邪兵中喷涌而出。邪灵化作一股黑色浪潮,啸叫着扑向四周的一切生灵,眨眼间便吞噬了几个小仙。

“啊!——”

“救命!”

“圣使!你快、快想办法——啊——!”

一些法力微末的,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大和尚再怎么蒙骗大家,有一句话却是实情——哀嚎一旦完全破除封印,将很难再被制服,必会屠戮六界生灵、掀起血雨腥风。英祈一边散开叮叮剑影极力抵挡,一边瞧向了云中君封云亭——

那边厢,号称地位尊崇、法力卓绝的灵氛圣使却依然没有施展任何法术,只怔怔望住那云珂的残影,似浑不在意邪兵的暴虐动静。

纵然再伤心,作为圣使却在紧要关头抛下职责不理、舍却诸人不顾,只顾着儿女私情,枉我还以为他是个非凡的人物,白枉费了那一身绝顶的功法!

英祈见指望不上此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哪里知道,封云亭当年以大半身修为封了哀嚎、又耗费另一半法术造下云中城,今时今日的功力已不剩下什么了,莫说是对付邪刃,就连卫英祈现下的法力也未必比得上。在离魂天境里施展的几手,不过是靠着五色族独门的式法撑着罢了。

偏偏关键时候,虚尘子道长和另一位巫咸圣使都在尧光山中,而度蕴禅师被血刃弄塌的七级浮屠结界波及,大法反震、重伤了他,此刻已倒地难起。

放眼望去,竟只剩下了自己、紫陌、秦乞丐和盛云萝尚能勉强支撑,其他人居然大半已被残害。

“镜台!”度蕴拼足气力喊道,希冀最后时刻能让这孽徒罢手。老禅师被涤尘杖造出的结界护着,暂时未受邪灵毒害。本是想着收去这佛门宝器、以免明镜台更加如虎添翼,谁料法杖甚有灵性,到头来竟救了他一命。

“晚了!师傅,邪刃已破了封印,徒儿也无力阻止了……”明镜台满身血污、面色苍白,似也被邪兵造出的恐怖景象所震。他本并没有想到会是如此这般结果,怎奈这对“魔鬼”一旦被放出来,就再不是人力可以控制得了。

再这么下去,今日全员毙命于血刃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英祈知道他们几人的内力都有限,趁叮叮剑御敌的间隙、忙闭上了眼、试图再次御出上乘法力。上苍庇佑,这次、可一定要灵验啊!

“卫英祈。”正凝神聚气的当儿,耳中却传来一声呼唤。是云中君,他竟以传音入秘之法与自己说话。

“时间不多了,你仔细听我说。”云中君不停的传音,扰的英祈不得专注、焦躁之下更催不起来体内蕴藏的功法。

“我现在正式授你为新任戒者。心湖中你说只看见一团白雾、未遇任何心魔困境,我就知道,你不是心性超绝一般、就是天赋异禀非六界凡躯,由你来守护剑陵、最合适不过。你可愿答应我最后的请求?”云中君秘音之中甚为低声下气。

都这个时候了,还任命甚么戒者,添什么乱!英祈只想静心聚气,遂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好。这些天我左思右想,你的师父、岐姑断不会作出什么有损圣坛的事,当中定有什么误会,可惜我没有时间探查了。那种种就拜托给你,哀嚎过后、陵中别的邪器大多不足为患,只需好好守着就行。只是,那上古神剑乃剑陵核心,需格外仔细看护,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神剑的封印、绝不是等闲人轻易就能毁掉的。另外,还有一件……”云中君依旧滔滔不绝的嘱咐着,语速极快、仿佛赶着说完要办什么事情一般,“剑陵中本是两把上古宝剑,失却的那一把、与这里的应是一对。此事乃绝密,明镜台我都未告诉,你切不可说与旁人,待日后找时机去六界各处、务求寻得另一把神剑的踪迹,将其归还回剑陵封印之中。”

一口气说完,云中君顿了顿,撤了传音入秘、对着英祈和众仙朗声大作道:“卫英祈,戒者之职就托付给你了!如此,我便去了。”去了?去哪?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但觉一阵巨大的灵气冲天而起,她睁眼一瞧,云中君却不知何时画好了一处法阵、而他自己正立在其中、仙气凛凛。

他这是要做什么?!不待众人寰转,围困住英祈和其他人的妖流邪气似被这汹涌的仙泽所吸引,竟一齐转向了云中君。

霎时间,仙气邪气交缠在一起,彼此消长。

“圣使!”度蕴当先看了出来——封云亭这是要以自身强大的仙灵生祭了邪兵、以平息这一场祸事。

“云中君!”众人皆是一阵惊呼,可法阵声势太过浩大,旁人已无法靠近。

“云珂。”云中君挺身屹立在阵法之中,满脸柔情的冲着雾影说道,“过去种种,如流云过隙,而我们、终于可以如愿了……”

那云珂听了,亦含泪展开笑颜,残魂一伸手、居然化出实体、握住了心爱之人。一双人影合作一处,化为片片绵云,带着已祛尽邪气的哀嚎血刃、带着三百年来的恩恩怨怨,一齐飞向了天空,隐没在云端……

风卷云舒,周遭又平息了下来。灵氛圣使牺牲了自己、终化解了邪刃的怨气……

而另一边——

“师……傅……”放干周身鲜血、已是奄奄一息的明镜台喃喃道。

“镜台……”度蕴撑起涤尘杖,伏到昔日爱徒身边。

“弟子……不孝,做下这许多孽,待醒转过来……已是迟了……惟有去阿鼻地狱中……稍恕一二罪孽吧……”

“镜台……”度蕴哀叹道,“以你的性子、让你执掌戒律、去做门中僧值,致以心魔愈积愈重,许是为师错了!”

“不,世上七情六欲本来就有,又岂是……师傅的错。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善恶正邪亦如是,是徒弟执念太深、没有看破。”明镜台说着,气若游丝。

“苦海里来……苦海去,明镜蒙尘……已……非……台……”

缓缓说完了这句,明镜台倒地而绝。原有普度众生、济世为怀的抱负,却是堕入魔道、身死名裂的结局,不得不说是命运对他开了一个极残忍的玩笑。

“镜台!”“大和尚!”

本是天资卓绝、清明雅致的明镜台,只因不能敌过心里的执念,竟落得如此下场,他这一番入魔,按他们佛门的说法,恐怕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我们这些人,一直说要守正辟邪,守得是什么正、辟得又是什么邪!英祈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

自剑陵一乱,已过去月余。

度蕴禅师收敛了明镜台的遗体,悲恸离去;殷乐如痊愈,与巫咸闻讯而来,祭奠了一番慷慨大义的封云亭;巫咸虽不满自己继任戒者、可这是云中君最后的遗愿、又是在众人面前亲口任命,况且出了这么多岔子、再没人觉得戒者是甚么好差事了;虚尘子随后赶到,和徐紫陌继续为如何取出陵中的九霄剑而筹谋;盛云萝虽没能完全揭开三百年前祖先的秘事,也算解了不少心中疑惑,复又返回了大凉。

魔界那边,菁菁造的妖兽依然不绝,时常出来扰乱六界;应肆天倒是很安静——目前为止尚没有找过自己麻烦;可仙魔两端的争斗,却是日日里不断地升级,一场大战看来是难以避免了……

剑陵只是现身,里面神剑都还未解封、就已出了这么多乱子,真难以想象日后还要掀起怎样的祸事。云中君交待的那另一把剑,又不知是在何人手中?

经了这么多人、历了这么多事,卫英祈早已不是当初下山历练的那般心境。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前情种种却恍如隔世,已将她好好洗练了一番。

戒者之职、本是当时情急随口应下,现在自然不能辜负了大义的云中君。何况,英祈总隐隐觉得,自己一个外家散派、却屡屡被卷进这趟漩涡里,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指引。一直以来,我都坚信人命由己不由天,可现下这些——却着实叫人拿不准了。

那被唤作运命、因果的无常,如一只手、一张网,无情搅弄着浮世中的芸芸众生,而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其中的微弱游丝,无依无寄,飘向吉凶未知的前路。

一片苍茫之中,卫英祈孤身守在剑陵的入口,任凭疾风冷雨吹打……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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