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

我是封云亭、是五色圣坛的灵氛圣使、也是五色族里司义的族长之一、还是上古剑陵的守卫戒者。总之身份太多，就有了这许多的称谓。

五色一族是上古之神所设，每一代、皆由五位圣使一同治理，分别代表着人类最美好的五种品质——仁、义、智、勇、信。万千年来，我们族人世代驻扎在有穷国，守护着这里的上古神迹——五色圣坛。如今这个名头已湮没于世，可五色族却将其看得甚为紧要，只因他不仅是我族存世立命之本、更封隐着足以颠覆六界苍生的秘密。

我和这一任的另外一些人——尊号为巫咸、汐降、皋芷、岐姑的四位圣使，多年来日夜守着此处。日子虽枯燥、但重任在身，五人向来尽心竭力、无敢懈怠。我本以为就会这么碌碌过了一生，直到那日……

“大事不妙！剑陵的事、不知怎地被外面知道了。六界听闻里面藏满神兵宝器，皆疯了一样开始搜寻起来。”那日，汐降慌慌张张的告诉了我们这突来的消息。

上古剑陵若真被居心叵测之人开启，必会引起八方浩劫，我身为戒者，自然焦急：“飞琼，《拢古卷》无恙吧？”

“天书一直在我这。自上神封了剑陵，这么多代从未出过甚么问题。这秘密又是如何泄露的？”玉飞琼是我们几个里唯一的女圣使、司智，不仅因她智谋超群、心思缜密，更兼有上代岐姑圣使亲传的一部天书《拢古卷》。

“云亭，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无论如何，剑陵已暴露、还是先去查探查探的好。”闫冲身为司勇的巫咸圣使，法术高深、一向沉稳。

“不错。身为戒者，剑陵出了事，自然是我去。守护圣坛的重责就有劳各位了。”

剑陵不能置之不理、圣坛更不可疏于防范，仔细商议妥当，我便离了有穷。百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出世。面对外头姹紫嫣红的大千世界，我哪有闲心赏玩，只循着消息一路御剑东行，这一日、终于来到大凉国的首都承天府。

出乎意料，消息居然是从一个人界国度散出来的，凡人竟也觊觎起了仙界的宝贝，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承天府内，早已汇聚了闻声而来的正阳宗和旁的好几家仙派。所幸我们五色族虽隐世而居，却历代都与正阳首座有交情，还不至于断了仙界中的联络。

“劳动灵氛圣使亲临，看来此剑陵的事所言非虚，当真是上古之神所造？”这一任的正阳首座是和光道人，圣坛的事他是知晓的，五色圣使身份特殊、是以和光待我甚为恭谨，连带着其他不明所以的仙家亦对我很是尊敬。

“正是。道长，各中缘由请恕在下尚不能尽皆相告。”正阳宗虽是仙道，剑陵的事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揖了一揖，“道长只需知道，若是剑陵被开启，不但里面的神兵会引起六界争夺，封在陵中的邪器更将掀起浩劫。”

“既是如此，守正除邪当是我辈之责，正阳必会全力阻止利欲熏心之徒擅动剑陵。”和光不愧是仙界第一大派的掌门，自有正气凛凛的仙风道骨。

“虚尘子。”

“弟子在。”

“你速回门中调遣好手，与为师一道助圣使守卫剑陵。”

“是！”

剑陵需要五色酒和玲珑心才能现身，要寻齐这两样物事难于登天，和光只当那是一处现实所在、才忙着召集门人。眼下这些且不急着与他说明，还是先抓出那个四处散播消息的胆大妄为之徒要紧。

出乎意料之外，本以为这趟寻觅得费上一番功夫，谁知不过半日就被我找到了——“靖侑郡主谕：有知晓五色酒线索者，赏金千倆、封千户侯；知晓玲珑心下落者，赏金万倆、封万户侯。”

这告示公然张在城中各处，将开启剑陵之法堂而皇之贴了出来、其心昭然若揭，这些人、就真不怕引来四方觊觎的妖魔邪怪吗？如此愚蠢之举实在让我啼笑皆非。这什么靖侑郡主，看来我得去会一会了。

一把扯下告示，倒省事再寻，我任由两个卫兵押着、被直接带到了城中的郡主府。

“混账！拖下去，重打三十军棍！”

“郡、郡主饶命啊！小人只是一时财迷了心窍……”

郡主府邸很是热闹。里面道人术士各色人等已经聚了不少，想也知道都是奔着那千金万户的诱人封赏而来。

“禀郡主，今日又有一人揭榜。”

“都是些信口雌黄的无用之辈，罢了，带过来吧。”内堂响起一女子声音，听起来颇为疲乏。

“你便是那靖侑郡主么？”

“大胆！见着郡主不行礼、还敢口出狂言——”不等那卫兵说完，我随手一挥将他们“送”出了屋子，这会儿可没工夫与杂兵杂将啰嗦。

那郡主看我露了这一手，惊异的抬起了头——她虽只一身绿罗便衣，仍难掩英武之气。居然是个颇有武功的，如斯形貌、放在凡界亦算个灵秀的人儿，怎地意图如此不轨、行事又这般不计后果。

“我就是，阁下是何方高人？既揭了榜，可是知道些甚么，还望赐教。”郡主甚是客气地说着、向我深深一鞠。

虽与预料的情境完全不同，但无论什么缘由、我也得阻止她：“我是谁不重要。我来是要奉劝郡主，剑陵中的东西、绝非人力可觊觎，劝你就此罢手、及早抽身，莫等到闯下大祸，再来悔恨……”

不等我说完，对方却不耐烦的抽出了一旁的佩剑：“阁下既知我寻这两样东西是为了剑陵，看来是有确实的消息。你好好的告诉本郡主，我大凉自有重赏，如若不然……”言下之意，如果我不说，就出不了这个府门……仙界都要礼让三分的五色圣坛圣使居然被区区一介凡人威胁，此番着实荒唐。

“我虽知道，但却绝不会说与你；你若执意妄为，我也定会阻止你。”我只得继续劝阻。

“放肆！敢戏弄本郡主！”对面一个暴怒，挥剑直刺了过来。没想到碰上这么个火爆脾气的女子，明明是她欲强取豪夺、还这么理直气壮，真是令我哭笑不得。

五色族的上古术法独道，圣使中除了巫咸，便属我的功力最深。区区一个会武的凡人，我当然没有放在眼里，不过仙界对凡人不能妄动，我当下施展身法与她周旋开来。院里的滥竽充数之徒早就吓跑了，赶来支援的卫士杂兵亦被我几下点倒。

看这姑娘的气蕴，并不是十恶不赦的杀伐之人，今日且给她个警示罢了。我当下祭出个法术，断了她手中那柄玄铁长剑。那郡主握着剩下的半截残剑，果然被震慑的怔在原地。

“这只是给姑娘提个醒，今日断剑、他日莫要送命，及早放手，别等无可挽回之时、让我仙界上门清算。”我见已挫了她的锐气，人界之力毕竟不足为患，遂转身离去。

剑陵的消息一出，魔界更是蠢蠢欲动，远比一个凡人郡主麻烦得多。于是我与和光道长开始各自追铺伏在承天府城内外各处隐藏伪装的妖邪，一连几日斩妖除魔，便也没顾得再理会这个凡界郡主的动向，岂料那天在郊外林中查探之时，竟又遇到了她。

她那时正被群魔围攻、眼见不敌，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助她击退了妖魔。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不过你若指望借此就能让我放弃找剑陵，却是打错了算盘。”这郡主仍是一副犟脾气。

我只好苦笑说：“姑娘，今日险境都是因你的贪念执意而起，若不是我刚好经临此处，你还有命在么？”

正说着，却突然看见她紧张的试图藏起来一个瓶子。

“那是何物？”我察觉有异。郡主立时将那瓶子揣入了怀里、两手抱在胸前警觉的护住，似生怕我夺了去。

其实她不说，我亦已看清，那瓶中有青、白两滴水——想不到居然被她设法得了五色酒的其中之二。

“你休想夺走，我知道打不过你，但若你要硬抢，我夏芸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搅得你鸡犬不宁。”

原来她叫夏芸柯……想我堂堂上古五色使者，在这不讲理的郡主面前竟是无法可施，总不能真将手伸进姑娘家的衣裳去搜吧……

“你已经是一国郡主，身份尊贵，本就青春貌美、又有一身文韬武略，人世里可说已是做到极致，何苦贪恋那些本不属于人界的东西。”

“你以为我开剑陵是为了自己？”这夏云柯浑不示弱，“我知道阁下不是凡人，你们这些仙人，可曾正眼瞧过现如今是怎么样的世道。这人世间，仙界从不理会、魔界肆意侵扰，就连我们自己，也是互相倾轧争斗，致使我大凉的百姓日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当我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室娇女么？我见过沙场枯骨、见过饿殍满地、见过天灾人祸、见过流离失所，这些人间凄苦，你又可曾历过？那种惨景，只要你见过一次，就再挥之不去，日日萦绕于心、就连睡着了、也会化作你的噩梦。”

她这一番说辞，竟把我说得愣住，没想到这个看似娇贵的人界郡主，年纪轻轻竟然就历经了这么多事情。

“可这些也不足以成为你妄想擅开剑陵的借口。即使得到了陵中宝器，很多问题亦不是几把神兵就能全部解决的。更何况兵器再厉害也终是杀戮之物，岂非不吉。”

“如何不能！人的力量太渺小，如今大凉所有的一切都是用我无数将士和百姓的鲜血人命拼来换来，若是能有一把合用的神兵，战场上杀敌、斩妖除魔就能无往不利，士兵就能活着回家与亲人团聚、百姓就能少受些魔界的戕害，说不定与拓罕的征战也可彻底平息……”夏云柯说得神采飞扬，似眼前已经描绘出一幅国强民安的美好愿景。

“世事无常，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我当然知道这条路很难，可这已经是解决眼前种种棘手难题的唯一办法。不然，阁下这么厉害，可否教一教我如何兵不血刃、打败敌国虎狼之师，如何少牺牲些兵士、灭掉恣意在大凉作乱的各方妖孽？”

这靖侑郡主，居然将我个岁愈百年的仙人怼得哑口无言。

“哼，就算你是仙界的，不一样是没有法子。”她见我无言以对，奚落道。

“夏云柯，我没在和你说笑。剑陵断非甚么祥瑞之地，一旦开启、别说区区人类，后果连仙魔都无法设想。到时若引起六界生灵涂炭，你这罪过可就大了。快把五色酒交出来给我吧！”

“我们区区人类自己会想办法，用不着你们怜悯，更没资格干涉！”郡主听到这里，气得起身就走。

我摇头笑笑，面对这个夏云柯只有头痛无奈，竟半点没了脾气。

她走了几步、似不甘心的转过头问我道：“喂，你叫什么。”

“封云亭。”

也不知道为什么，平素隐秘低调如我，却脱口就将名讳告知了夏云柯。她愣了愣，终究转身走了。

五色酒放在她手里当然不妥，必会引来不少妖魔，我自然得设法拿回来。后面的日子，我便于暗处跟着夏云柯，一面监视、一面也算保护她。起初这郡主并未察觉，但几次助她击退来袭的妖怪之后，任她再迟钝也发现了我的踪迹。不过，她虽赶不走我、我却也奈何不了她，一连月余、我们俩就只得这么相互跟着耗着。

日子久了，我却在与她的相处中，产生了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