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眼睛的时候,刘峥嵘在一片白茫茫的昏暗里看出了刘伯远的轮廓,已经是清晨,他倚在掉了一根视频线的彩电下睡了很久。
刘伯远手上握着一个年代久远的铁杯子,黄纸烧了化在里面。刘峥嵘依稀想起这是定惊茶,书里面经常写到的。
“没事了啊,没事了啊老侄。”刘伯远扶了扶茶杯,语气前所未有的有一种劝慰的感觉,“喝了这杯茶,害怕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刘峥嵘突然红了眼睛,他觉得刘伯远的语气就像在追悼一个死人,他倏地感觉恶气从心里爆发出来,飞起来的手一把打翻了那杯茶,金色的火焰就像不屈的野草一样把周围照的透亮。
“我怕个屁!”刘峥嵘心里想这么说,但是觉得说出来还不够有力,而且心里着实是很怕的,所以他往墙角缩了一下,依旧亮着眼睛,像黑夜里被逼到窝里的野猫一样。
刘伯远倒是没在意,任那个杯子掉在地毯上,杯子没事,水洒出来,黄纸很快就挥发了 。
“怕什么?这命就像杯子一样,你碎了就碎了,没碎还盘到这里做莫子?”
刘峥嵘觉得他说的贼他妈有道理,但他就是贼他妈烦,一烦起来好像就不怕了,拍了拍脑子,才发现额角爆了颗青春痘,这回更烦了,那就更不用怕了。
老子昨晚要是死球在这了,还怕你青春痘作甚?想到这里刘峥嵘啪一下站起来了,结果头还晕了阵子,然后赶紧往门外边窜。
“干嘛去?”
“撒尿!憋死我了!”
刘伯远倒是愣了好一会,一边捡杯子一边笑。
早饭是在宾馆旁边的包子铺吃的,刘峥嵘吃了两个榨菜的,嘴角都沾上了红色的油花,大家要了两大碗豆浆来分,刘峥嵘也喝了不少,觉得格外不错,尤其是配上这种没睡好的飘飘欲仙的感觉,真好,就连豆子都有了一种甜腻到颤抖的口味。
“我和你们说啊。”丑逸轩打了个饱嗝,“昨天晚上吧……我好像见着什么怪东西了。”
刘峥嵘差点把嘴里的豆浆全给吐出来,不过不太雅观,还是咽下去算了。
黄思远说,“我也看见了,好像就在刘家他们那个房间窗口。”
“靠!”刘峥嵘觉得自己是时候爆粗口了“你们都见着了?”
“这不是很正常嘛。”司马弘基说,“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吧?”
“呃,不过昨晚上的长的可有点吓人啊……”刘峥嵘想起自己前几次见到的,要不就是自己喜欢的李钰婕小姐姐,要不就是一团看不清楚的影子,还有那种野兽一类的,声势是够了,但是不吓人。
“习惯习惯就好。”汪元说,“其实这次有鬼也在意料之中,吓到你倒是纯属意外。”
这帮人怎么一点也不体贴呢,刘峥嵘心里还是有几多不爽,但是心里的担心害怕就少了,原来是大家都见过的,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然后大家不约而同的起身,再不走卖包子的老板娘肯定会打精神病医院的电话了,不过理论上现代都市人应该不会这么多管闲事吧?
至于相信他们说的话,更不可能了,人们就是相信自己的奶奶能连续买中十次双色球也不会相信身边的大叔是内裤外穿的超人的。
真要内裤外穿的话,估计就是警车里仓促逃出来的变态吧。
本来以为要换个有情调的地方,再怎么也应该是宾馆那泛着微微酸臭气的大厅吧?结果所有人就蹲在昨天见鬼的草地里面。
没错,就蹲在这个就连草都参差不齐的破烂嘎达。
尤其是刘伯远,完全就是农民蹲,那叫一个天衣无缝,知道的人知道他们在说正事呢,不知道的绝对是认为这就是一群乡巴佬准备铺上报纸在这野餐呢。
这么想着刘伯远居然真的拿出了报纸,不是吧?昨天这里还见了鬼欸!我现在还一身鸡皮疙瘩欸!你们就在这拿出扑克打斗地主吗?
哇!并没有斗地主,刘伯远居然拿出了一副字牌?
看来这群损货不仅要在这里camp还要把我这个不会打字牌的人排除在外啊!
“叔,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在这野营吧?”
“啊?你这说什么呢?这有什么好野营的啊?”
“对啊?”刘峥嵘摊开双手,眼睛盯着那字牌,表情满是不解,眉毛扭在一起仿佛上演着一场特洛伊大战希腊的荷马史诗。
“干嘛呀?你是戏精啊小刘?”汪元的用词还是比较前卫的,“这字牌可不是用来打的。”
刘峥嵘发现字牌捆在一起,里面只有九和六,这才有些恍然,“连九断六,推演八卦呀。”
刘伯远点点头,“不错,很有想法,看来你这段时间还是学了东西的。”
“那当然。”
然后刘峥嵘就眼睁睁看着刘伯远把那副牌搓开,成了一个扇形,酷暑之下扇点小风,好不痛快。
刘峥嵘无语了,眼睁睁看着刘伯远掏出那盒皱巴巴的金白沙抽,他还砸吧嘴来了个史诗级的过肺。
“叔,他们说会抽的第一口不过肺…….”
“他们懂个屁?你寝室的室友?抽过几根烟啊?”
“呃,他们都不抽烟。”
“嘁。”刘伯远不屑的吐了口烟雾。
倒是汪元和蔼的说了句人话:“不抽烟好。”
“是谁昨天入乡随俗弄了一条黄果树啊。”刘伯远翻了个白眼,彻底噎住了汪元的话头。
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刘伯远倒是再一次打破了三个人之间的沉默,“别演相声了啊,老侄,撑开眼睛干活了。”
干什么活 ?
你长了这个眼睛,你说干什么活?刘伯远眼睛里金色的光已经燃起来了,阳光下倒不是太显眼,刘峥嵘近日对眼睛是如臂使指,用起来已经是非常轻松,这时亮起来也不在话下。
“好,今天教你一个指法。”
“哦?就是跟司马的*差不多吗?”
“那倒不是,这个不是密传的,你要是回头忘记了,就百度一下就是了。”
“啊?百度啊?”
刘伯远不多说,慢慢捏了九个指法,双手结印,比道指三清指都要复杂的多,乃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真言。
刘峥嵘连忙效仿,一时间只觉阳光更加强烈,每捏一个手印眼前事物的轮廓边清晰几分,捏到第八个印时,双眼已经有些酸涩,到第九印,生死轮回,豁然开朗。
之前的艰涩似乎都成了空幻泡影,这时大脑嗡鸣之中,观草则知雨水,观石则知地动,观人却混混噩噩不知其何来何往。
“这是什么!”刘峥嵘陷在这神灵一般的感官之中无法自拔,眼前草木的过往就像一个缓存好的视频一般被反复播放,速度快的晃眼,仿佛一眨眼一呼吸就是一次转生。
日出,日落;生长,枯萎。草木转生也是草木,泥石破碎仍是泥石。
刘峥嵘懂了,只有人可通生灵冷暖,只有人可知轮回浩荡,所以偏偏只有众人,生从何来,死亡何处,寻寻觅觅,不知其所。
试着控制这个速度。刘伯远的声音就像是从另一个维度飘荡而来,“这是你老爷爷传下来的术法,九字天眼,可观往生。”
这往生,不是可改之往生,这就是天命,这就是规律,无色无味,无形无相,人跳出天命之囿,却又困于新的天生,这就是后天,后困于天,终究不得涅磐。
刘峥嵘只觉心中有经书撰写,有万人来贺,久之又是空空,唯有钟鼓残鸣。
最后,在一株不高不低的衰草里,他找到了一切天理命数中他所寻找的哪一条绳索,还听到刘伯远深沉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