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宣跑到荀宅门口,刚刚扔掉的天灯还在,原打算就这么离开,看到灯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走回去看着静静躺在青石砖地板上的天灯,弯腰捡了起来。
灯再好看,放灯的人没有心,也是没用的。
可是灯太好看了,她还是舍不得扔。于是她拿着这灯,一个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慢慢走出了门,然后走到上阳的集市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夜空呈现一片纯粹的墨蓝色,高远澄澈,没有一丝云朵掺杂其中。
没过多久,夜空中开始有天灯飘过,起初只是三三两两,然后过了一会数不清的天灯慢悠悠地飘荡在空中。天灯飘得高了,飘得远了,就变成了星星一样的光点,最后消失在夜晚的碧海里。
景宣抬头看着那些天灯,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借来一个火折子,点燃了自己的天灯,小心翼翼地将它升了起来。
火光摇曳,天灯缓缓地飞起,就在它飞到景宣头顶那么高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风,把那天灯吹的抖动了一下,晃动的火焰点燃了灯笼纸,刹那间,天灯就变成了一个火球。只烧了没一会就掉落在地上变成了灰烬,随风散去。
人群为此到惊呼了一阵,不过很快便散去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实在打扰不了他们欢庆节日的雅兴。
景宣的瞳孔里只是一瞬的火的明灭,很快就暗淡了下来,她静静地看着一个天灯变成灰烬的过程,心里突然松脱了一点,原来天意如此,注定了她的天灯是飞不起来的。
景宣又一个人失神般地走到了汜水边,天空中的天灯映照在漆黑的水面上,便成了这夜里独特的一景。
这时候的汜水水位不高,要下一段台阶才能到水边上。景宣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坐在水边,吹一会风就会感觉很好。
汜水两岸放天灯的人也不少,不时会见到一排排的天灯窜上天。
岸边站着一对一对的有情人,她们笑的羞涩,甜美,幸福……他们都是得到上天祝福的人。
景宣正为别人的幸福感到羡慕的时候,她面前的水面上飘过一只莲花灯,灯芯烛火闪烁,水面上倒映着莲花的影子,魅影曾叠,正看着,身边忽然有人伸手又往水里放了一朵。
这七夕是大好日子,莲花灯却是悼念亡者时用的。景宣觉得奇怪,转脸问那人:“今天是七夕,你为什么要放莲花灯?”
话才说完,那人一转过脸,景宣顿时就傻眼了。
世间无数的巧合,偏偏让她遇上一次又一次。
“阿宣!”易寒的眼中,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我……我不是。”景宣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地起身逃跑,跑上河堤的台阶,然后冲入人群。
易寒还没有等到回答,景宣就已经落荒而逃,易寒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些为什么都没有景宣还活着更重要了。
来不及兴奋,易寒立刻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穿梭在七夕之夜密集的人流中。
景宣慌慌张张,一路撞倒了不少行人,她不停地说着抱歉,然后继续往前跑。
熙熙攘攘的人群遮挡了视线,也阻碍了易寒的速度,他不像景宣那样纤瘦小巧,可以穿梭在人群里游刃有余。
易寒告诉自己,不能跟丢,他向左右两边的房顶看了看,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他纵身一跃跳到一个挂着灯笼的木杆子上,使脚下有个着力点,借脚下蹬出的力飞身跳到了屋顶上,然后沿着屋檐看着人群里的景宣一直往前追。
景宣想回头看看易寒有没有追上来,没想到还没有完全回过头,就看到右手边的屋顶上,飞走着一个黑影。景宣很焦急,她心里一团乱麻混杂不堪,思绪颠倒不清,什么也不多想,就飞身跃上走手边的屋顶,往上阳街道一侧的民宅上跑,脚下的黑瓦被踩得玲玲作响。景宣身上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百褶裙,飘忽在黑夜中的墙头屋顶,就像是一只轻盈灵巧的蝴蝶,即将脱俗成仙,澹然尘外,遗世而独立。
看着景宣纵身在如墨水浸染的夜色之下,易寒左边的嘴角微微扬起,如同一条黑龙一样,跳过宽阔的上阳街道,直接跃到另一边,然后朝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追了过去。
一路跑到上阳的城墙上,看到身后没有人追来,景宣才松了一口气。现在的她实在是太狼狈了,根本不敢见易寒。一开始的卑微懦弱,到如今尽是对他的愧疚。景宣看着城外茫茫无尽的黑暗,还没有来得及伤怀,一个转脸就撞上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撞到了他的胸膛,结实而且宽厚。
景宣暗道不好,抬头一看,果然是易寒,只见他黑着脸,看着她不说话。景宣默默低下头,也不敢说话。
“你早就知道我在上阳了?”他逼近过来。
景宣点点头,却不敢回答他。
“那天在上阳城门喊我名字的人是你吗?”
“是。”景宣的声音很细微。
“那我在嘉露堂看到的那个也是你吗?”
“是。”
“你为什么躲着我?”
景宣不说话,她现在除了沉默实在想不到该做什么?
易寒又走近了一点,景宣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却不想一只大手猛地伸过来将她一把拉进怀里。
“易寒……”景宣想要推开易寒,但是她的力气太大,让她挣脱不了。他的胸膛很温暖,好像隔着血肉
在里面跳到的是一团烈火。
“别离开我了,阿宣……”
易寒的声音和煦的像一阵春风,就在这一瞬间,景宣似乎有些恍惚,有些沉沦,但下一刻,她便立即清
醒过来,她不能贪恋着怀抱,她对不起他,也不配他的好。
“对不起,易寒,我不配,我背弃了我们的婚约,我是个傻瓜。”景宣泣不成声道:“我竟然没有想过……你好活着……”
“你……爱上别人了……”易寒敏锐地猜到了什么,他有些心痛,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嗯。”景宣很苦涩地点了点头。
“他是谁?”
“荀润……”景宣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上都有一种绞痛的感觉。
“碧洵山庄的少主……他不过是个追名逐利的商贾之人,也会有真心吗?”这个名字易寒熟悉,与梁国交战的这几年,他倒是给晋国提供了不少兵器粮草,可是同样的,也会与梁国做生意,他不折不扣就是一个生意人罢了。
“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他根本不喜欢我,都是骗局……我不过就是一个替代品而已,我不过就是别人的影子……”
一堆委屈的泪水终于克制不住汹涌而出,浸湿了易寒的衣领。
“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你为他哭,”易寒揽着景宣的肩,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许你眼里有别人,我要你就像现在这样,眼里只有我!”
景宣愣愣地凝视着易寒的双眼,他的眸子像寒星一样璀璨,带着凌厉的光芒。
“我……我累了,我想回去……”
她真的很累,似乎眼泪已经将她的精力一并带走了。
“好,我送你回去。”易寒知道,他要给景宣一些思考的空间,他一点也不怪她,只要她还活着,对于他来说就已经很好了。至于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事,他不急,他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