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神话传说里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在景宣紧张又殷切的期望里，终于来到。

这一天，集市上挂满了精致的天灯，糊着五颜六色的彩纸，远远看去，仿若数不清的娇艳花朵一齐绽放。

行人彭彭，行人儦儦。

景宣把上阳所有买天灯的铺子都转了一圈，货比三家，才买到自己最中意的天灯，她把这只天灯提在手里小心的把玩，爱不释手，这只天灯共有九面，是用细细的竹条编出框架，然后糊上一层淡粉色的薄如蝉翼的纸张，除了灯钉那一面，每一面都画着并蒂莲，从画上可以看出画工的精心，每一笔都描绘的极为细致，以至于乍一看，还以为那花是真的。

正是被这栩栩如生的画工所吸引，再加上这图案是并蒂莲，有同心并影的寓意，才让景宣一眼就相中了它。

把这天灯带回去，然后在灯顶那一面写上她和荀润的名字，上天一定会知道她的心愿。

开开心心地提着灯往回赶，景宣十分小心地护着自己的灯，生怕一个不小心把灯给弄坏了或是弄脏了。

这时已是下午，太阳偏西，黄昏将至，集市上的人一点也不见少。

景宣提灯走着，忽见看见前面有一个老人家的东西掉了一地，正弯下腰捡。

老人家腰身不好，弯腰捡东西很困难，景宣看见，想也没想便走过去帮忙。

“谢谢，谢谢。”老人家说着抬头瞧了眼景宣，惊讶道：“乐云姑娘，怎么是你啊？你也在上阳？”

景宣愣了愣，她从未用过乐云这个名字，也从未见过这个老人，肯定是被认错了，于是她道：“老爷爷，我不是乐云，你认错了。”

老人家听了这话，眼中露出犹疑的神色，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对，我不会认错的。虽然我老了，可我这眼神还没那么差，乐云姑娘，你就不要跟老夫开玩笑了。”

“您真的认错了，我真不是您口中的乐云姑娘。”

老人家哈哈一笑，“乐云姑娘你可真会开玩笑，当初你和少主在卫国东池原的时候，可是天天都来吃老夫做的菜，怎么，你都忘了不成？”

听到少主二字，景宣心里咯噔一下，“少主……你是说荀润？”

“不然还能是谁？”老人家一脸嗔怪道：“姑娘的记性还不如老夫？”

“我是乐云……您确定您没有看错？”景宣的声音有些发虚，她觉得自己从这个老人家刚刚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从来没有去过卫国，而碧洵山庄却是在卫国碧洵山，荀润自幼便在那里长大……

老人家摇摇头，“若是旁人，还不一定，可是姑娘的容貌如此出众，老夫怎会认错？”

“您上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景宣试图从老人家嘴里再问出些什么，她现在一头雾水。

“四年前的事了，你和少主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老人家顿了顿又道：“你们俩个有没有把婚事办了？当年那么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如今正是成亲的年纪了。”

青梅竹马！成亲！景宣眼前仿佛劈过一道闪电，耳边轰然一身闷响，把她之前的喜悦心情瞬间点燃，化为乌有。

她不敢想却忍不住去想，这个叫乐云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眼前这位老人家会把自己认成是她？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种可能让景宣觉得有些害怕，如果这种可能成立，那她算什么呢？

这一切，只能问一个人，那就是荀润。

老人家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景宣已经听不见了，她什么也不管地跑向荀宅的所在之处。

她一边跑，一边想，想着自己和荀润过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之前的所有疑惑，这一刻似乎突然像拨开云雾一样了然。

她心里有了无数的假想，或许，从她在孟陵被他救下之后，她就一直扮演着一个替代品的角色，又或许，她根本连替代品都不是，她只是一个影子，别人的影子。

怪不得，怪不得她总是觉得，自己有时候和荀润很亲近，有时候又会很遥远，好像荀润站在水面上，而她远远看着，伸手也够不着。

为什么？景宣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她几乎崩溃，她原本坚强的内心正剥落下一层一层的外壳，裸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

站在荀宅的大门前，景宣心里很纠结，她迟迟不敢叩门，那门后的真相，会是什么样子？

巷子里凉风刮过，吹的手中天灯飘忽不定。

景宣内心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敲了门。

林叔一开门，见到是她，还拿着一个天灯，笑着道：“姑娘这么早就来了？”

景宣看着慈爱如父的林叔，鼻子突然一堵，林叔跟在荀润身边这么多年，他一定知道荀润的一切。

林叔看景宣的神色有点不大对劲，忙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景宣顿了顿，尽量不让自己流出泪来，“林叔，你认识乐云吗？”

林叔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青白，变得惊骇，浑浊的双目陡然圆睁，干瘪苍白的嘴唇开始颤抖，他回避着景宣的目光，闪烁道：“不……不认识。”

显然，他不安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

景宣苦笑着，那个老人家的话是真的，乐云这个人，真实存在过。

不过她还要亲自问一问荀润。

丢下手里的天灯，景宣疾步跑进内院，林叔想拉住她却没有拉住。

她知道荀润在哪，径直就去了他的书房，这个时间点，他一定在那里。

景宣一路小跑，到了荀润的书房里，他果真在，她杵在门口，荀润看向她，有些诧异。

几乎就是那一瞬间，景宣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一个方法，一句话就可以证明她之前所有猜想的办法，还没等荀润开口，她就道：“荀润……我是乐云。”

荀润的眼神呆滞，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都是惊讶和不敢相信。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荀润才弱弱地道了一句：“云儿？”

然后，荀润快步走了过来，想也没想就把景宣拥在怀里，像是抓住了某样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尽了力量，将她死死地抱住。

“果然……”景宣之前极力克制的眼泪这一刻终于控制不住，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那样无谓。

这时林叔已经追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他停下脚步，声音滞涩地朝荀润道：“少主！”

荀润这是才回过神来，猛地将景宣推开，仍旧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震惊道：“阿宣！”

景宣把眼泪抹干，“对不起，我知道我刚刚那么做非常不好，可是我就是很想知道，在你眼里看到的我，是阿宣多一点，还是乐云多一点。”

“阿宣……”

“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不重要，我也不想知道这个乐云是谁了，因为这个也不重要。我就是很想知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别人的影子了？”景宣看着荀润，眼神里凝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荀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景宣的话直刺他的心口，虽然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这么想，可是她们两个人长得太像了，他根本不可能从那种相似造成的假象里缓过来。

他早就知道这么做一定会伤害景宣，所以他经常克制自己不去见她，可是有时候忍住了，有时候又会陷入到回忆里。

四年了，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看到荀润点头，景宣又忍不住掉下眼泪，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话，就像是一个孩子，“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原来你每次看着我笑的时候看到的其实都不是我，你救我，照顾我，都不是因为我……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要是告诉我，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阿宣，你听我说，我没想过伤害你，所以我一直极力克制自己不将你和云儿混在一起。对不起，我知道说什么都晚了，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你要我如何才能原谅我？”

“原谅你？我哪有这个资格？是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的，这都是我欠你的。”景宣泣不成声，这件事已经不是平日里惹她生气哄一哄就能好的，这一次，她伤的是心。

“云儿的事，我只能说抱歉，我忘不了她。”荀润微微低下眼，眼中尽是疲倦和痛苦。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景宣本不想问关于乐云的任何一件事，但她必须知道，那个人是死是活。

荀润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过一丁点儿喜欢我，不是把我当成乐云的那种。”景宣用殷切地眼神深深的望着荀润，可是其实这个答案对她来说有何意义，明知道徒劳无用却还想得到一点安慰。

荀润连头都没抬，回以景宣的是长久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就像无形的利剑，刺穿了景宣的心，好像所有对荀润的感情，都随着鲜血慢慢流淌。

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她不想也不敢在面对这个人了。

林叔想追过去，被荀润喊住了：“林叔，算了，这是我的错，别再伤害她了。”

林叔无奈地摇着头，深凹进眼眶的眼睛里似乎也隐隐有泪花闪现，他叹了一口气道：“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