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客居进了许府,拐了三俩花园,就瞧见了形单影只的少年。
心中了然一定,便大步上前。
“左公子,可还住的习惯?”
“你是?”
左小二微微好奇,来人模样俊俏不输女子,纵使自己也要输了三分。只是冒然被打扰,让他不禁生疑。
总不能出了长安自己就突然变得男女通吃了吧?
“江北白鹭城,白客居是也。”
“不认识。”
左小二说完就要避开拦路之人,却被来人一把拉住。
“公子稍等,若是换个说法,公子肯定知晓。”
白客居神秘一笑。
“哦?什么说法?”
“龙门。”
……
左小二是被白客居硬生生扯出许府的,说是要去功德学府拿一块牌匾。
为何说是拉扯,实在是左小二听完“龙门”后愣在当场,不等缓过神就被白客居拖走了。
龙门,一个久远的称呼。说起来,花鸟堂也不过是它一个小堂口罢了。
不过这个组织却只是一个名称,并没有实际的掌控权。
简单来讲,这龙门是数千年来一类人的统称。
起源可以追溯到上古,当时人们不仅要斗天灾还要防范山间猛兽。
所以,诸多有识之士就自发组建了这么一个组织,旨在维护天下之安。
随着时代慢慢变迁,这龙门却从没有消逝过。在历朝历代都有龙门的影子,有时可能只是一个人,有时,可能普天皆是。
不过到了大魏,扯着龙门大旗的却只有他母亲留给他的花鸟堂了。
原本,左小二以为随着花鸟堂的覆灭,这往后便没了龙门的说法。
没想到,今日却又听见了。
所以,他才会如此震惊。
……
“长话短说,龙门虽不管世事,只为炎黄血脉的延续。不过如今此事,却是不得不为。当今龙门掌事人公明先生也就是翰林院掌院大学士亲口嘱托,此事非公子不可为……”
“哦?可否告解是何牌匾居然能惊动你们这群戴着只为天下的帽子却冷眼世人的家伙?”
左小二轻轻拍开白客居的手,哂笑道。
白客居止住身形,脸上浮涌出浓浓的苦笑。
“一无书生。”
“是她?”
“对。”
“我明白了。”
……
亏得俩人都习了些许武艺,不然这眨眼间只怕是到不了功德学府。
自大魏一统,读书人先是在先帝那死了一遭又在当今姬政的手底下活过来了。
翰林院外放了不少大学士,修得各地名院二十有玖,其中又以这功德学府独占鳌头。
只是,左小二十分不喜这些地方。
明明是个做学问的地方,这外表恢宏也就算了,怎的如此富丽堂皇,叫人眼花缭乱?
怪不得这江南的才子都好往那寻花问柳的地儿钻,究竟还是养出来的。
……
“来人止步!功德学府,闲人免入。”
“这位兄台……”
白客居上前一步,刚想客套一番却被左小二拉住了。疑惑的退下后,只见左小二负手而立,对那脸色淡漠的小厮不闻不问就要大步迈进。
“止步!”
“敢问何人能进功德学府?”
“自然是读书人!”
小厮脱口而出,言语间三分傲慢七分得意。
“在下也是读书人,不知可不可以进?”
“哦?你们这些寒门穷子能背多少文章,怕是数年累积都不如我一日听得多,赶紧走,别像个乞丐似的丢了读书人的脸……”
小厮挥挥手,像驱赶家禽般哄赶着二人。
“你看,这牌匾不如不摘。”
左小二看向白客居,微微一笑。
“公子且慢,毕竟只是个小厮。眼界难免低了些,切莫为此置气。”
白客居拱手作揖,赶忙劝道。
“自古文人相轻,文人相妒。归根结底同东升城那人说江湖再无天下第一是一个道理。都是冲着那个名号去的……”
“公子三思。公明先生说了,若是真挂上了就真没了,不挂上好赖有个念想。指不定他日又会有个寒门士子学那无名游侠证道天下,以正我辈之名。”
“死要面子。怪不得先生说羞与汝等为伍。”
“……”
小厮听完二人的对话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见二人还不走抓起身前的扫把就要朝二人打去。
左小二一个跃步,欺身而进。一把将那扫帚抢过。
在小厮刚刚站的地方龙飞凤舞的刻下四个大字。
四等下人。
小厮吓得浑身冷汗,那可是花岗岩铺的门路!铸剑世家最爱的磨刀石!
区区一把扫帚竟能在上面写字,还嵌入石头内“入木三分”。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打死他都不敢相信。
“你一个四等下人接待我一个四等文人,你说,这‘一等”学府我能不能进?”
“能……能进。”
小厮哪里听得懂他讲些什么,他此刻只巴不得赶紧送这座‘瘟神’赶紧离开。
白客居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了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江湖曾传闻号称‘天下先生’的纳兰先生四次落榜,后来即便在那先楚官拜丞相仍旧被人以‘四等文人’耻笑。
纳兰先生当时年轻,不似后来那般锐气。故常常沉默不语,充耳不闻。
这下可了不得了,整个楚朝都跟着这么叫了。
最后楚王在某次上早朝时故意让满朝文武长跪不起,良久后,才开口笑骂道。
“朕听说当今楚朝常有人骂我是个四等皇帝,而且人数还不少,不知各位对朕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倒不如现在提出来。”
这下可把众臣吓坏了,谁吃饱了没事说皇上的闲话?而且,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风声啊。
楚王见半晌无人回应,微微沉吟。
“朕最近听说不少人称呼纳兰先生为四等文人。朕仔细一想,才深知其中韵味。原来,这是在骂朕,四等的皇帝才会任用四等文人做丞相……”
……
“如今四等下人接待四等文人进学府。公子,可不是将这天下读书人都骂了。”
白客居重重一叹,这小厮在这呆了也有十年八年了,接待的人数不胜数。如今那些人莫名被安上四等文人,不知道得知后会作何感想。当然,更别说如今学府里的诸位老学究了。
白客居哭笑不得的看着深深烙印在石板上的四个大字,却是有些后悔了。
一无书生换四等下人,究竟是赚了还是亏了?
“公子,要不还是擦了吧?”
白客居思来想去,趁左小二还为跨过门去赶忙劝道。
“擦什么,只要不自诩文人墨客不就行了。”
“……”
白客居哑然失语,眼睁睁看着左小二进去了。
……
功德学府长青湖上,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仔细一看,躺着一个人。
看不清模样,不过衣着却是颇为朴素。
“那便是小文圣了。”
白客居指着船上的人影朝左小二说道。
“你带我见他干嘛?即为谋面又无神交,不如不见……”
“公子有所不知。这牌匾正是郡主‘赠给’此人的。当时功德学府大为光火,整个江南都为之一震。只是,这小文圣,说什么也不肯摘……”
“最后,这件事越闹越大。连长安城内的翰林院都牵动了。公明先生亲自书信一封下与江南,寥寥八个大字写着,即上屋头,难下心头。这功德学府才不了了之,只好任由那牌匾在这小文圣的书屋上挂着……”
“善。”
左小二微微一笑,吐出一字。
世人不笑商富,不骂权贵,偏爱看文人缺的那几斤仁义。
到头来,这有的那些仁义也叫他们悉数拿去作了文章。
……
“小姐,那公子随白公子去了功德学府。”
“那陈林呢?”
“又去喝酒了……”
长跪着的阿冬见素帘里的人没声,刚要起身告退,却又听里面传出话来。
“阿冬,把暗阁解散了吧,多发些银两……”
“小姐?!”
阿冬吓了一跳,若不是这声音同往常一样,她都怀疑帘子后面的是不是自家小姐了。
“小姐三思,这暗阁可是花了小姐八年心血才组建起来的……”
“阿冬,你真以为凭这些人就能上那东升城?况且,暗阁从初建起从来都不是作此用途的。”
“那是为何?阿冬愚昧,求小姐告解。”
帘子后面的人怅然若失,恍如大梦一场。
“本来是杀他的……后来是杀他的……现在一个已经死了,一个我要嫁与了。谁也不用杀了……”
……
陈林抱着酒坛仪态尽失的坐在地上,连鞋都丢了一个却不自知。
他,很想笑。
却不知道为何而笑。
先生的遗愿他算差不多完成了,接下来他该去哪?
依楚人自居的话他应该去辅佐左小二,抒尽胸中抱负,争一个人间雄。
若以纵横最后一道文脉自居的话,却是要行相反之道。
如此不得其解,自相矛盾的问题,他实在是想不透。所以昨日初染上这几两‘马尿’后便深知这辈子都离不开了。
“那家伙比你还要惨,怎么他就能活的如此潇洒?”
“还是想的不够多啊……”
陈林念着醉语,敲了敲昏沉的脑袋。
天下一统,百姓得个安居乐业,官商得个携手并肩。
就连路上的傻子都傻乎乎的笑着“太平~太平”
可这屋子是破的,往后还是要住人的。总不能所有人都扔了扫帚,一起上台跳舞去了。
……
“妄以天下为己任,以骨为架,框伦理纲常;以血为印,刻天下有方;以胆为心,立我自为神;以死为生,图百年之安。”
角落里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醉汉念念有词,尘灰中依稀能辨认的五官挤出笑来,像滴浓墨落在了清白的水缸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