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政哑然失笑。
沉思片刻后眼神犀利的看向低头不语的左恭王。
“朕在长安城内微服私访时,同这孩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今日,不仅得知他是你左亲王之子,更是要与亲王结为亲家。如此双喜临门,左亲王却再三推脱,可是嫌弃小女配不上你家这位人中龙凤?”
“微臣不敢,只是此事事关公主一辈子的幸福,还望陛下三思。陛下,犬子性情顽劣,不学无术。若将公主下嫁犬子,实在委屈……”
“够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姬政大手一挥,语气略微生硬。
整个亭子沉下一股压抑的氛围。
良久,姬政轻轻扶起左恭王。
“左亲王,我们都老了。郎情妾意的事就由孩子们自己去吧。”
姬政目光柔和,如春风细雨般说道。
“微臣,谢主隆恩。”
左恭王一把摁住左小二,朝地跪谢。
随后俩声沉闷的叩首声响起。
姬政摇了摇脑袋。
“这怎么又跪下了呢。唉,左亲王太见外了。”
“小子,敢紧快马加鞭回西楚备齐聘礼吧。”
姬政拍了拍左小二的肩膀爽朗一笑,随后扬长而去。
笑声渐渐远去,跪在地上的二人却是依旧没有抬头。
……
“皇上,此举为何?”
见四下无人。阿赵公轻声问道。
“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究竟还是错了一处啊。”
“老奴愚昧,望皇上解惑。”
见阿赵公低头问道,姬政微微一叹。
“这金袍谁都会跪,唯独他不会。”
阿赵公身形一颤。
“天子之命,如大道独行。若双龙齐出,则谁跪谁死……”
姬政目视远方,陷入沉思。
“纵使传闻中的卧龙谷没有交给他,朕不信这整整十年,那毒师纳兰怎么可能连这个都没有教过他。不过,他很聪明,也只有这样朕才会对左亲王无从下手啊。究竟还是出师无名……”
……
“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左恭王神色震怒。站起身子指着左小二痛骂道。
“怎么了?娶个公主回家多大的好事啊!”
“你!”
左恭王气急攻心,嘴角竟溢出些许血迹。
“还好,还好。婚期没定……”
“你以为你一人进宫就没事了?”
“哼,若不是你多此一举。本王此行已是万全!”
左恭王长袖一挥,重重拍了拍石桌。
“别傻了,保住命就不错了。赶紧滚回西楚去,别耽误小爷泡妞。”
左小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像轰赶家禽一般驱逐左恭王。
“真决定了?”
“快走吧。”
“哼,那个女人有多厉害就不必我多说了,不过既然你执意如此,倒也不尽是坏事。至少能当个驸马,保证了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左恭王一阵冷笑,见左小二仍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顿时心灰意冷,头也不回的走了。
左小二看着远去的高大身影,双眼模糊。忍不住喊了一句。
“今天跪了几次?”
身影微微一滞。伸手比了个二。
“介不介意再跪一次……”
快要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突然巨颤,随后慢慢转过身子。单膝一屈‘咚’的一声重重落地。
嘴唇微微抖动,涕泪交加。
可惜左小二说完便扭头朝那听风楼走去了,不然一定能看出左恭王长泪纵横下那一句无声的唇语说了什么……
“末将左子术参见楚王!”
………
“小青,去把我那未来的夫君请来听风楼坐坐。”
对镜梳妆的女子朝身后的侍女说道。
“公主,叫一个将死之人干嘛。”
面容姣好,眉清目秀的侍女嘟了嘟嘴,满脸不开心。倒不是她不知以下犯上的罪责,只是多年侍奉女子左右,深得喜欢。所以自认对主子的心性了解颇深。照往常来说,她偶尔耍耍性子不但不会被责罚反倒能博眼前人一笑。
“小青,你和一个人很像。”
梳妆女子凤眼一眯,冲贴身侍女笑了笑。
“公主,是谁啊?”
“另一个将死之人。”
……
姬月随手捡起打翻在地的绫罗绸缎,细细擦拭满是鲜血的手。
嘴角勾起,轻蔑的看着脚下尚有余温的尸体。
“除了我,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言他生死。”
……
“啪~啪~啪~”
门外响起一阵鼓掌声,也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大名鼎鼎听风楼平乐公主的霉头。
姬月双眸如刀的盯着门外,看到此生注定难以忘记的少年时,瞬间眉开眼笑。
“啧啧,小生不才,受公主如此倾心,实在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啊……”
左小二摸了摸下巴,咂吧咂吧嘴。
“公子风流倜傥,月儿早已芳心暗许了……”
姬月妩媚一笑,风情万千。
“不知公子准备何时迎娶奴家?”
女子朝左小二施了个万福,轻声问道。
“青儿到哪了?”
左小二目光灼灼的盯着姬月。
久久看不出破绽后悄悄松下一口气。
“公主的条件,在下勉勉强强算是做到了,还望公主能够遵守承诺……”
“公子,大好良辰非要同奴家讲这些不开心的事嘛?”
姬月双足一点,轻身走到左小二面前。纤手细细抚摸着他的脸颊。
嘴边轻轻呼出一口兰香,在左小二耳边荡漾,经久不息。
“若是青儿少一根青丝,长安便少一片日白。若是青儿多一分磨难,大魏便多一方禁地!”
左小二轻轻在女子耳边厮磨,言语间却是冰冷至极。
“哈哈哈哈。”
姬月身形一退,捂腰痛笑。如瀑的长发随着女子动作的夸大迎风招展,姿态好不放浪。
“哼,你一个没了帝心之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再说,我只不过是答应了你不杀她,可不代表会轻易放过她!”
姬月身形一闪,五指一弯作鹰爪状袭向左小二。
左小二不闪不避,任由女子捏住他的喉咙。
鲜血慢慢从颈椎处渗出,最后在他脚边凝聚成一个碗状的血池。
“爱妃,不想当皇后了?”
左小二嘴角微微上扬,戏谑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脖颈上的力道慢慢减轻,最后女子五指一松,将手收了回去。
此刻,姬月的双眼说不出的明亮,风风火火的跑到床边,拿起一件华丽无比的凤袍就朝左小二跑来。
“你帮我穿上好不好?”
姬月抬着头一脸憧憬的看着少年。像极了一个初春的少女。
嗬,这才是变脸的祖宗。左小二嘴角微微勾起。
“这怎么行,要先加冕呢。”
“那你过来。”
姬月拉着左小二的手就往床边跑去。
嘱咐左小二坐好后,忙上忙下的调整着他的四肢。
最后,俨然摆成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姬月站起身子看了一眼,似乎对于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半晌,似是终于看够了。
轻轻将那件通体金丝缠绕,内绣凤鸾,嵌着各色珍珠宝物的明黄色凤袍放在左小二手中。
身形急退,一直踩到门槛才停下。
随后,步履轻盈,体态翩仪的向少年走来。
左小二脸上的玩味顿时消逝。看着眉宇间流露出幸福的女子心里忽的一颤。
就像琴上的弦被不甘寂寞的春风轻轻撩拨了一下,久久不息。
“皇上,奴家有礼了。”
“………”
………
凤袍女子头枕在左小二的大腿上,腮帮鼓起,似是有点不开心。
“公主若还是不满意,在下也束手无策了……”
左小二眉头微皱。
“堂也没拜,交杯酒也没喝,凤冠霞帔也没有……”
看着姬月像个孩子一般掰着手指在那一一数着,惹得左小二哭笑不得。
“你不就是要嫁给这件衣裳嘛,又不是要嫁给我。非得要那么齐全干吗?”
左小二一阵苦笑,摸了摸脖颈上早已干涸的血迹,轻轻揉捏着。
“对了,还没赐名呢。”
姬月抬起头一脸意犹未尽的看着左小二。
“就叫娇可人儿吧。清纯中带有一丝淫荡,淫荡中饱含些许妩媚,妩媚中颇有几分卖相,偏偏这卖相是一番清纯……”
左小二面色讥讽的笑了笑。
比起逞口舌之利,他此刻更想斩下她的头颅。
“奴家愚昧,自当是公子夸赞小女子了。”
左小二看着尽是女儿姿态的姬月不由哂笑。
“自然是在夸你,先生用七国为旗耗费三十多年换来的太平天下如今尽被你玩弄鼓掌。你让我如何不去夸你……”
……
左恭王出了皇宫没有急着赶路回西楚,而是进了望湖酒楼喝茶。
那八头牛都牵不动的犟老头终于换了一出评书。
秋掌柜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此刻正坐在左恭王身边,捧着肚子喝着上好的浮屠叶。
“……那为何当今皇上能容许这股江湖势力在这长安城内肆意活跃呢?原来先魏公主嫁与那楚王前,也曾在这江湖中游历过。这花鸟堂正是她一手建立的……”
说书的老头唾沫横飞,双脸通红。稍稍缓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又喝了口酒。
秋掌柜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青瓷玉雕的茶杯,杯盖打着转,往楠木桌上溅上好些茶水。
随后,估计是觉着无趣,便挺着大肚子大摇大摆的进了后厨。
茶杯中的水晕慢慢漾开,唯有些许细微的波纹还在荡漾着。
定睛一看,酒桌上那些洒出的水滴依稀间竟拼凑出了一个“左”字的模样。
左恭王微微一笑,眼神中满是欣慰。
满面红光的冲台上喊了一句。
“老头,可否给我讲一出公孙无敌马踏长安?”
酒楼众人无不震惊,噤若寒蝉。
这一出评书可谓是所有说书人的大忌了,更别提在这天子脚下的长安城了,莫不是活腻了?
“好!”
老头振臂一挥,猛地灌下一口酒。
“先楚大将公孙无敌十九岁掌兵,虽第一仗楚国便没了……”
……
这长安城都知道秋掌柜从不沾酒身边却一直挂着一个酒葫芦,着实奇怪。有一次,有好事之人抢过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还一阵骂骂咧咧……众人细细一听,才知道,原来那葫芦里装的竟全是水。
这也让长安城第一掌柜从此多了一个外号,水葫芦。
此刻这位捧着大肚子的水葫芦正蹲在帘子后面听着评书。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精彩的部分,水葫芦瞬间眼睛眯成了缝,笑的好生灿烂。
一把拿起那葫芦就大口大口的喝着,也不知道此刻有没有后悔把里面的酒换成水了……
……
世人皆知酒有三红,一为毒酒鹤顶红,二为美酒女儿红,三为仙酒杜康红。
却无人得知亡国先楚也曾有酒名红。
山间野史或有记载。楚境山野多鸠,以其羽浸入酒中,经七七四十九日封坛入土后取之。倒与碗中无色,饮之无味。半个时辰后饮用者多双鬓霞飞,七窍通红。最后无声无息安乐而死。
楚王得知后下令将其列为禁酒,并名其:鸠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