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一眼山下平安城中万家灯火、宛如白昼,家家门前高挂白色灯笼,丧辇停在城中心,鹏显跪在纸火盆前,不断添纸钱,光火照耀中他神色平静。
身后跪十二岁以上的世子、公主们,世子神色恭敬,公主一脸愁容,所有人眼神异样的望着挡住火光的身影,鹏显的背影在他们眼中高大无比,挡住了所有视线,也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众人心头。
该何去何从、是死是活,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鹏显手中,只因他是储君,几分欢喜、几重愁,脸上表情代表不了内心的想法,唯有从眼色能够读懂一二,可惜今晚没有人顾及他们是何种想法。
鲲鹏九天将、第一雨神龙,上水迁鱼率领鲲鹏骑兵跟个丧门神似的杵在他们身后,神色异常凝重,双眼直盯丧辇上白帘中若隐若现的四海共尊。
眼前是诡异的静,除了火盆中火光,剩下就是香案上的烟云,看那庄重威严的丧辇、烟火微微中让人忘记了呼吸,就像是来到魔神古刹,身心震惊、灵魂出窍。
四周三丈一片空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祭品,每样祭品旁守着一盏灯,灯芯忽高忽低、摇摆不定,祭品外围七星守坛,七人好似雕像、摆相威严七星军,稳镇坛中。
七星外围,三十六道白线、线上穿着面钱,面钱在绷直的线上微微颤抖,白线穿透粗壮的白色蜡烛,蜡烛顶端烛火喷焰,火烧着蜡烛、待到烧断白线时,就是过桥时。
通往冥界有十桥,金桥、银桥、奈何桥...宽窄长短不同的桥,有笔直的、有弯曲的,有高耸的、有低沉的,错综复杂的穿梭在白烛桥墩之间,展向十个方向,却无一相交,桥面各不相同,有铺金的、有流血的,有飘雪的,也有荒凉的...十桥尽头有十殿,幽冥殿、阎罗殿、转轮殿...十殿阎君稳坐轿中,轿旁小鬼打闹、夜叉巡游,判官提笔观看生死簿。
整个平安城中心就跟阴曹地府差不多,像是来到阴间界,面钱为引、白线牵渡,白蜡照路、十桥通冥,十殿接引过桥之人。
围绕城中心,一片白照亮了夜空,却是另一番景象,白旗招展、白鹤衔花,白幢肃立、白绫飘飞...
此刻正是四灵兽踏四门之时,东方朝阳门、乐律声铿锵激昂,青龙身子从城门口穿过,高大的龙头伸向城外,城外空地一堆堆的大火,烟云缭绕处,若隐若现的恶鬼、游魂不断掠过。
龙头展望左右,三起三落、七步一扑、三步一退,龙尾甩打钻出城门,威灵云雾中,青龙所过之处、恶灵纷纷跑开,哭泣的、咒骂的、求饶祷告的,拦路示威、紧随龙尾的...百态人生、百态拦路鬼,饿死的,上吊的、被人暗杀的、无法入墓的...
青龙猛打四方、行云布雨,行云采取强硬手段直接打散、布雨是给些施舍让走开,赶走一批、又来一批没完没了...
用世人的说法,圣尊归天、百鬼拦路,想要瞻仰圣容的、想要讨个一官半职的,还有截驾行刺的...活人不知死后事,神鬼一说自人类世界一直存在,所以在鹏举下葬这天才有这般景象,不论世人怎么做,都是为敬孝道,都想讨个平顺,不论是装扮恶鬼的,还是掌龙的...这也就是天下主宰才能拥有这般排场。
说实在也就是个死人,与路边乞丐死后没什么两样,但两者区别在于身份不同,鹏举下葬对天下来说就是一场盛会,乞丐却是另一种说法了,乞丐死了对世人来说是干净,对同伴来说是种解脱...其实生来死去真不一样,众生从来都不平等,鹏举与乞丐对等的只有一个“人”字,生来独一无二、死后芸芸众生。
一片火焰中朱雀踏南门,白虎开西门、玄武镇北门,唯有北门前玄武兽面对眼前拦路鬼没有任何动作,灯火照耀下它背后孝道碑是那么高大...
城中一小贩,在租房内三口小家,跪在香案前、桌上摆着单调的贡品;店主在厅堂内二十来人一大家、桌上贡品丰富,文人跪地写着挽联、侠士卸剑...每家每户,每个人都穿着孝服,突然“咚、咚咚...”火炮声响起,跪在地上人们三跪九拜,端起贡品举在头顶往外走...
来到门外,贡品放下、抱起孝道碑齐齐向城中心走去,低沉的乐律迎合沉重的脚步,鹏显三跪九拜,白青离大喝“起丧...”
丧辇升起、站在原地就像是迷路的人,左顾右盼、辇驾摆去摆去...一道火符升空,白青离大喝“祭天、祭地、祭阴曹...”
鹏显额头顶香,率众孝子拜天、拜地、拜阴曹,所有人依次将手中香丢进火盆,转身迈沉重摇晃的步子,端起一盏灯与贡品,吹灭灯、抓起贡品丢向四周。
过了许久,十殿同时大喝道:“圣尊凡尘已了,何故留恋!”
丧辇猛转东方,像是个突然有了方向的人,脚步从容直奔金桥方向,孝子们放声大哭、丧辇放慢了速度,就像是心中有千万个不舍的人,全是放不下,哭声越大丧辇的速度越慢,直到停止不前,又是左顾右盼,回头想要往回走,白青离笔下一道火符封住去路,大喝“圣尊一路走好...”
“恭送圣父...”
“呜哇、我的圣父呀,为何丢下孩儿独自离去...”
孝子们痛哭不已,三跪九拜,再次吹灭一盏灯、贡品飞散,白青离大喝“生死一线天、尘世缘已断、莫留恋、莫回头...”
辇驾前四道白线被烧断,面钱洒落一地,十殿再次喝道:“既已阴阳两隔,何故停步不前?”
又换一个方向,孝子大哭不舍挽留,就在丧辇回转时,白青离火符封路“圣尊一路走好...”,孝子吹灭灯,贡品飞天、白青离大喝“阴阳两重天、往事搁世间、阴世现、往生见...”
丧辇走走停停,十殿催令喝喝,孝子哭声连连,白青离致词封路...辇驾踏遍九天十地,来到金桥边,回眸一望、金桥崩断...
“牵线引渡,修路补桥...”白青离喝道。
孝子们排列有序、几人共捡地上一条白线,鹏显捡起面钱穿在线上,身后人牵着面钱递往身后...
此殿阴曹站在断桥边,喝道:“金桥已断,此路通不得,谁来补桥?谁修路?引渡圣尊往生殿?”
孝子们眼前贡品早已散完,一手牵线、一手捏钱,此刻金桥崩溃,丧辇搁在半路前不得、后退无路,大哭声中鹏显喝道:“谁来助我修桥补路,恭送圣父往生还?”,孝子们连问三声,语气中满是无助、悲痛,让人闻之泪下。
头顶白鹤飞来、白旗迎风、白幢转旋...城中百姓争先恐后道:“我来修桥、我补路、恭送圣尊往生还...”
一老头抱着孝道碑,三跪九拜放在丧辇前头、怀中掏出钱财抛向断桥处...妇女、侠客、小孩、商家...芸芸众生,孝道补路、金钱修桥。
群情热诚中,白青离喝问道:“金桥天下金钱铸,孝道引渡可曾复?”
天下金钱修金桥,众生敬孝修此路,金桥是否能回复?断桥处阴曹们面目狰狞,灯火照耀下每个都变成贪婪,赶忙捡着桥上金钱、揣进腰包,捞着桥下面钱、金银,纸醉金迷,他们就像喝醉了般,大笑道:“使得、使得,金桥能复、可渡、可渡...”
金桥修复,丧辇来到往生殿前,一个声音就像九天玄雷般,大喝道:“此殿容不下我!”
四海共主,主宰天下,死后岂是一往生殿就能让其屈尊就位的,来到奈何桥边、此桥又断、苍生修桥补路...
不远处鲲鹏第七将、千面龙,葛狂望着那个装扮阴曹的混蛋们个个腰包鼓鼓的,宽敞的衣衫被金钱撑大了很多,每个人就突然增肥一圈,此时众生正在修第五桥...
他摆了摆手,一骑兵来到他身边恭敬道:“七爷。”
葛狂指着一快要走不动的阴曹道:“你给我盯紧了他。”
骑兵神色紧张道:“难道这是刺客?”
“他刺个屁,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咱们维持丧会,那个王八蛋敢行刺。”
“呃!不是刺客啊,七爷盯他干嘛?”
葛狂小声道:“你没看见那混蛋踹了很多钱嘛,这么一会功夫,比我一年俸禄都多,明天早上找他分钱。”
他很得意的拍拍士兵肩头,眼睛一挤,意思说你看我多有脑子,这士兵却有些无语道:“七爷,你还在乎这点么?”
“屁话,谁跟钱不亲啊?这是个好东西,它办不到的事不多。”
士兵更加无语了,堂堂鲲鹏第七将,这话要是传出来,忒丢人,看着阴曹道:“其实我觉得他们挺不容易的,装扮那个多累啊,整个丧事都不能吃喝,再说了那些钱虽然他拿着,但也需要跟兄弟们啊,十殿小鬼的那么多,分摊下来也就没多少了。”
葛狂一把揪住他耳朵,咬牙道:“不许躲,你要是敢呲牙咧嘴的叫唤,让老大跟太师看见咱俩小动作,我刮了你。”
士兵眉头乱跳,痛的咬牙,可真不敢有过分的动作,吸着冷气道:“我盯、盯盯盯、盯死他...”
葛狂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士兵嘛!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啊,钱到手才是王道,我这个办法不错吧。”
士兵身板笔直道:“我就喜欢七爷的这种帅气。”
“嗯嗯,去吧、告诉兄弟们给我擦亮眼睛,咱们这块不能出任何差错。”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忘摸摸他那自以为完美的眉毛,看在手下眼中,简直比见到真正的阴曹还要瘆的慌。
丧辇来到最后一殿、“转轮”殿前,高空那个声音带着无奈、叹息道:“吾乃四海共尊圣贤高阙主宰、非吾不愿,实在是阴曹地府、冥界十殿容不下。”
十殿齐声道:“辞阳须走阴间道,十殿乃生死轮回之地,若生死都留不下圣尊,意欲何往?”
此时整个平安城静的可怕,许久之后那声音道:“生生世世轮回挣扎者、悲...”
一个悲代替了世间多少辛酸与泪、包含了多少世情沧桑,是对一切渴望的无奈,是一切希望的尘埃落地,最难受的挣扎苦笑坚强的面容,只有经历的人才会懂!
又过许久,此时快接近子夜,一只大红公鸡被鹏显丢飞在空中,破空的扇翅声、公鸡惊叫鸣啼,空中那个声音像是突然清醒了般,语气坚定道:“生有何乐,死又何哀,欢无可喜、悲也无趣,何不身来琐事随身消,去吧...让它去吧...本尊身为天地主宰,该往天界。”
十殿道:“天界无路绝空寂,四时交替风雨迷,不见接引谁人渡,十世叹息现天路。”
“上天无路我有千将百万兵...”
众将士扬举手中兵,声势浩荡暴喝:“杀...”、“啪啪啪”脚步踏得地面抖动,众志成城、一股凌厉的意志直逼头顶天。
有道是:战意涌溢众将豪,不斩绝空誓不休,为君征战铸天道,金戈铁马踏九霄。
“四季有迷惑、本尊无惧风雨...”
十殿道:“却无接引怎可渡?”
“何需接引解渡、本尊有苍生引路...”
十殿再次问道:“若无十世善,叹息墙隔断。”
众将士挥动手中兵,大喝“战、战、战”,白鹤飞空、四灵兽显威,孝子们三跪九拜、万民敬道,五方天帝大喝“开道”...
青龙狂奔东方、白虎猛开西路、朱雀展翅扑南天,玄武驮碑走北门,百姓们犹如洪流各自回到家门口端起贡品,急匆匆冲向四面八方。
高空那个声音道:“何需十世修善,一世叹息足以,苍生引路、本尊登天路,可渡?”
“渡得、渡得,只是神灵的叹息、那是无法穿越的墙,圣人无叹息吗?”
转轮殿前出现一座方台,台上摆一镜子,丧辇出现在镜面中,鹏举眼前白帘卷起,露出他那张熟睡的脸,没人任何表情、死人当然不会有任何表情。
此台是转轮王的孽台,孽台镜叫做孽镜、又称“业镜”、合起来叫做孽镜台。
空中叹息道:“孽镜台中有叹息,一墙一叹一朝夕,朝夕叹息终成孽,叹息墙上刻皱晰。”
转轮王大声道:“既已叹息筑成墙,圣人何处渡天堂!”
“吾为圣尊,随处可去...”
丧辇后方白青离一道火符升空,辇上鹏举身上冲出无量光,组成一道金色身影,金身与辇驾上鹏举一模一样,低头看了一眼孽镜台,回眸一顾、抬脚踏碎台上镜,化作光雨冲上天霄...
白青离痛哭的声音激昂道:“送行...”
孝子们痛哭声中丧辇快速离去,百官随驾,万民哭泣,烟火升起、照亮了夜空,城外四门白灯、白鹤、民众戴孝一片白,雪狮子、白鹿、白鹤飞空...头顶是飘飞的纸钱,每个人拄着腰间丧棒,组成一条长长的白龙,跟在白纸火之后...
圣尊归天、天下白,苍生引路送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