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千叶低垂着脑袋,每走一步,心中苦闷及疑惑便增添一分。
她愿意也乐意相信拾得的酸角与大毛无关,却找不出任何理由说服自己接受木箱下没有暗道的现实。
见她闷闷不乐,宋英宸反倒释然的开解道:“take it easy,你也是因为担心罗大毛嘛,胥叔叔会理解的。”不难发现,言下之意也不信她说的话。
“那儿真有一个暗道,steven可以作证!”
“steven,名字好熟。”
“上次办影展那个。”
“哦对,想起来了,还有那个讨人厌的小兔……等我一下。”
路过奶茶店,宋英宸让她等等,稍时从里面握着两杯饮品出来。
“黑炭焦糖。”他递了杯给她,并特意让店员将这杯奶茶做到全糖的甜度,“沮丧的时候最需要来一点糖。”
“胥叔叔肯定觉得我满嘴谎话,还耽误他那么久时间,哎,怎么办啊,让你为难了。”
“我觉得没什么呀,有好奇心有想象力还充满正义,你这样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我真没撒谎……唉算了不说这个了。”她想说服宋英宸,却力不从心,转而道,“鹿城实在太乱了,本以为有生之年遭绑架已经够离谱了,现在连身边的人也平白无故的失踪。”
“之前我就提醒过,让你小心点。”宋英宸耸耸肩,喝了口手中的热饮,“放心吧,罗大毛不会出事的,或许只是心情不好躲起来了呢。”
千叶从衣兜掏出酸角,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
“刚来鹿城的时候我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对我也非常照顾。我们都是小地方来的,都过过苦日子,知道什么是来之不易,也知道该怎么珍惜。所以我不信他是故意躲起来的,刚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怎么舍得离开呢,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显然戳到了宋英宸的心。
与母亲的矛盾依旧没解决,好的是藏在心里憋得难受的秘密给挑破了。那就像个脓包,不挑破有碍观瞻甚至发生病变,挑破,又觉得钻心疼痛难以承受。
他们似乎都愿意为对方妥协,心中却不能完全放下矜贵的自尊。卢美琴毕竟是他的母亲,是一口一口将他奶大、血浓于水的人。两人不管谁捅破天炸开山也不可能断掉血缘,大是大非前唯有一方妥协,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所以他有些后悔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儿子,他的确在卢美琴最美的年华侵占了她全部的感情与心血——他是自私的。既接受不了也改变不了,他只希望雷万能在脱掉面具后像个正常男人一样爱护她。所以妥协的那方,注定应该是他。
“你怎么了?”发现他有些恍惚,千叶偏着脑袋问。
“哦,没什么,在想你说的那个暗道,如果是真的话,不知下面藏了什么东西。”
“steven跟我都觉得那儿应该是个地下赌场。”
“你会不会记错地方了?”
“不会,就是那间库房,木箱子不也在嘛。”
她无奈的摇摇头,两人一起朝前走,于十字路口分开。
樱花公寓外,大毛的家人仍堵在那儿讨要说法,只是情绪已从吵闹转为静坐。
千叶一眼便认出了大毛的新婚妻子。
那是个还算长得漂亮的农村女孩,大大的眼圆圆的脸,双颊有常年日晒留下的红斑。她默默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无依,风尘仆仆的身上透露出无尽疲惫,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憔悴。
正想上前安慰,一只手突然将她拉住。
“可算逮住你了!”贺冲突然出现并气鼓鼓的说,宽宽的肩膀遮住她的视线,“跑哪儿去了,怎么不接电话?”
她看看电话,贺冲的确有过来电。
“对不起,不小心碰到静音了。”
她无限关心的望着大毛的家属,心思根本没放在等了半天的贺冲身上。
“陪我去吃饭。”贺冲道,像是命令。
“我今天很累,也没胃口,你自己去吧。”
“你陪我吃饭不需要准备胃口,人在旁边就行,走吧。”
“我真不去。”她有些急,更多是低落的情绪,“今天心情不好,对不起。”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贺冲弯下腰,从下往上打量她。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散发出一种绵绵不绝的魅力,这种魅力与外表无关,而是种由内向外缓缓舒展的个性,耐人寻味。
“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无能。”
“你无能,我有用啊,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
“不是我有什么,是我朋友。”她指了指静坐的人群那边,“他是这儿的一名保安,突然失踪了,警局恐怕又要以离家出走来敷衍家属。他们在那儿坐了一天,没人给说法,也没人解决。”
“跟你说别住这种地方,档次不高安保又不严,一群人拉着横幅堵在门口多糟心啊。”
“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你被绑的时候你家里人不也急得上火吗!”她忍不住将气撒出来,甩掉贺冲朝静坐的人群走去。
贺冲一个箭步又追上来。
“冲我发什么火呀,我又没说什么。”
“你等一下……”
她将他撇开,径直走到大毛媳妇跟前耐心劝慰,这已是今天的第二次了。好一会儿才又走回来,嘴角下坠,满脸遗憾。
“她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她恍恍惚惚道,眼里慢慢潮湿。
“最近失踪案挺多,也不知那些人让谁给骗去了,多半是搞传销的。”贺冲分析道,并自信的点点头,“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自己才刚捡回一条命。”
“搞传销还好,至少人身安全有的保障,要是别的什么原因,我怕他凶多吉少。”
“警察都没办法的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该干嘛干嘛吧。”
她深吸一口气将泪忍了回去。
“你路过?”
“专程来找你的好不好。”
“找我?有什么事吗,今天周末耶。”
“啧,你这人太没意思了,我们之间难道只有工作关系吗?”
“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她进一步精准阐明了对彼此关系的认定,但抬头见贺冲一脸不爽,又补充道,“也算朋友关系。”
“对啊,朋友关系,周末找朋友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没问题吧?”
“每天都面对面坐着,还有什么好联络的。”
“白天那是工作,现在这是社交。既做了我的私人秘书,就得对我有全方位了解,这些不是办公室那八小时能搞定的。”
“非吃不可吗?”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非吃不可,我提出来的要求都必须得到肯定答复。”
“呼……那陪你吃完我就得回来,今天真的好累。”
“行,走吧。”
贺冲兴奋的将她拉上车,奔向早已预定好的一家西班牙餐厅。
席间他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千叶却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心绪始终牵挂着大毛。一餐的时间对心有所属的他来说转瞬即逝,对心有旁骛的她而言,如坐针毡。
吃过饭,贺冲又将她送回樱花公寓,她却在离公寓还有半条街的位置叫了停。
“怎么了?”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下。”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不还没到吗,你不回去啊?”
“我去给他们买点吃的。”
她口中的“他们”,当然是指大毛的家属们。
贺冲从驾驶室探出脑袋,有些不耐烦的问:“喂,你知道他们堵门口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为了人呗!”她认为这问题根本称不上是问题。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人回不来了,他们要什么?难道是你打包的外卖?还是不痛不痒的几句关心?”
听贺冲这么一问,她转身回来,像要理论。
“这是什么话,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不能讨个说法吗。”
“人又不是小区物管弄丢的,找他们要什么说法?人家只提供上班的机会,食宿的福利,难道还要帮忙看好人别丢了?再说你那朋友都多大了,都是快当老子的人了,人身安全还需要别人来负责吗?”
“那他们找谁,就没地方讲理了吗?人是在上班时间丢的,公司不闻不问,当然得找他们。”
“刁民。”
“你!你怎么那么没人情味。”
“你忘了上次绑我那人想要什么了。”贺冲提醒道。
“……钱?”
“对啊,人如果真找不回来上哪儿哭都无济于事,你以为他们只想讨个说法?那物管公司又不是警察局,要说法找警察闹去啊,跑小区门口静坐算什么。眼泪可是不能白流的,他们刚开始想不明白,等冷静下来就知道该争取些什么了,绝对不是一句为什么或对不起,是实实在在可以弥补的东西。”说着,贺冲搓了搓三根手指,做出数钱的动作。
千叶皱起眉头,不愿接受这种论调:“怎么可能,钱比人还重要吗。”
“你犯不着这副表情,要钱又没什么丢脸的,也扯不到有没有人情味上去。谁都不希望家里人出事,但真要出了事肯定是想从物质方面获得补偿。你不是说那女人怀孕了吗,那更需要钱啊,生孩子养孩子对她来说至少有十几年的占线,不可能揪住老公的下落死死不放,要什么说法、安慰、公道,那些对她来说都不管用。”
贺冲的话冷酷却充满道理,说得她浑身不自在。
不过她依旧嘴硬道:“大毛又不是换钱的筹码,谁在这时候想钱啊,即便要赔偿那也是找到人以后的事。”
“你笨啊,这时候不想,等风平浪静了谁还搭理你啊。趁热打铁懂吗,我看只有你杨千叶不喜欢钱,钱是烫手还是要炸啊,你怎么这么蠢。”
“什么事都拿钱来衡量,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懒得跟你扯。”贺冲将视线转向前方,一踩油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