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电光石火,顷刻间分不清人与兽谁是谁,女孩恶犬撕扯在一起,卷起阵阵旋风。
黑背狂吠,闻者胆寒,杨千叶也在进攻防守间发出喝哈喝哈的喊叫,招招直切要害。
观战的夫妇像猫鼬似的伸长脖子,脑袋一会儿朝右一会儿朝左,既插不了手也帮不上忙。
数分钟后,黑背发出幼宠求食般哼哼唧唧的吟叫,像在哭。
杨千叶不知从何处捡来卷麻绳,将狗结结实实捆在电线桩上。黑背之前的凶悍杀气消逝不见,取而代之一脸的温顺委屈。
她拉住黑背的舌头往外拽,又突然松手,舌头便像皮筋一样弹了回去。
黑背哀嚎。
“还以为多厉害,也是条宠物犬嘛。”她拍拍手,在黑背脸上捏了捏。
宠物店老板回过神,赶紧跑上前将牵引绳套在狗脖子上,将它放了下来。
千叶从老板娘手中接过箱子,提起拉杆朝地面撞撞,移位的滑轮稍稍得以修复。
“谢谢啊谢谢。”老板连连哈腰。
“让狗主人带你去打预防针,马虎不得。”说完,她朝巷外走去。
老板娘张嘴喊道:“小姑娘!”
她回过头。
“樱花公寓在那边。”老板娘难为情的朝路西指了指,方才她明明说在路南,“十里巷穿过去,右转再走几十米就是。”
“谢了。”
“喂,你帮这么大个忙,我,我……送你条胸罩吧,去店里选,都是新货。啊?”
她摆摆手谢绝,哭笑不得,继而钻进十里巷,在拖杆箱的声响中消失不见。
自打在福利院,她就以力大无穷而闻名。吃自来水前,院里的饮用水都由她负责从井里打取,几岁的女孩肩上一条担子,一前一后两桶水,轻松得像扛了根竹签。加盖教学楼,也是她站在平地,一块块方砖准确无误的朝三楼上的工人扔去。有一年,一辆轿车失控撞在福利院铁门上,也是她硬生生将车头从凹陷的铁皮中拉了出来……
刚开始,大家对她的巨力津津乐道,可随着时间流逝,她却成了众人避讳的对象。大家觉得她野蛮,七岁在后院活捉毒蛇吓晕值班老师;觉得她暴力,十一岁参加运动会把铅球直接抛出了院墙,将街面上的窨井盖砸坏;还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大半夜得时常一人坐在屋顶,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草坪看。
所以当她考上大学离开福利院时,大伙儿不甚欣喜。不是乐于她可以接受高等教育进入新的人生阶段,而是因为对众人来说,一个危险份子终于离开了。
福利院唯一喜欢她的人恐怕只有院长,帮她报考高校,又联系慈善团体寻求帮扶。在一个不愿透露身份的好心人资助下,她有了两年短暂的大学生活。
是的,只读了两年,受尽同寝室几位富家千金的排斥,终于在一次争执中失手撞断对方两根肋骨,被学校开除了。
她觉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世界也习惯与她为敌,这一切都源于她不明不白的出生。
但眼下这些都成了过去,她所期待的,将是与鹿城有关的未来。
“鹿城,我来了。”站在樱花公寓外,她忍不住说。
公寓外围环绕着高高的树木,仿佛一道绿色围墙将小区与外界隔离。而公寓里面,白色粉色的樱花正开得繁茂,看上去像个童话世界。
走近门卫,小窗紧闭,她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
小窗拉开,一张几乎塞满整个窗框的脸挤出来。
“问一下……”她突然想起老板娘的教诲,立马改了口,“你好,请问这儿是樱花公寓吗?”
保安眨眨眼,起身开门走了出来。
“你找人?”
“不,我是房客,在这儿租了房子,房东出差了,说把钥匙搁你们这儿。嗯,四栋,11……”
“1101是吧,等等……”保安转身从房内取出钥匙与门禁卡,“房东打过招呼,说你今天会来。”说完,按开行人通道门禁,让她走了进去。
保安又提醒说:“绕过喷泉直走,右手第二幢就是。”
她点点头朝前方望去,小区景观着实气派。绿化一看就是精心剪裁过的,路面铺着欧式花砖,喷泉也有着考究的造型。游泳池、网球场、儿童游乐区样样齐全,进出的人也都衣着体面,举止有礼。
再看楼群,清一色27层电梯公寓,外墙干净明亮,建筑风格低调贵气。
她不禁边走边犯嘀咕:“房租不贵,小区倒有模有样,不会搞错了吧。”
找到单元门,刷门禁乘电梯来到十一楼。
1101门外,她犹豫了。
当初看上这套房子一是因为价格便宜,二是简介里明确写着这么一句:40平,带装修带家电。可眼前这一梯两户的格局和房门透出的气派程度不难想象,房子绝非40平的小户型。
“难道是合租?”她心中一紧。打小的经历造就出相对孤僻的性格,她不愿与陌生人合住,于是打算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退租。
抬手敲门,无人应答,便直接用钥匙开了房门。
的确不是什么小户型,开门瞬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套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大平层!
玄关一副四臂玛哈嘎拉普贤王忿怒身唐卡,案几一座双头孔雀朝珠琉璃摆件,香炉里弥留着沉香的气味。再看客厅,头顶一盏哥特风黄铜吊灯,墙上三幅印象派版画。一应家具也是精美雅致,搭手便知全属上等材质,名牌出品。沙发摆出3+2+2的围合造型,水晶茶几下压着马海毛绒毯。正对一整面的投影墙,复杂的影院式设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操控。
一共三间卧室,其中一个次卧锁着门,主卧客卧分别有40和30平。卧室装修自不必说,就算“水母”最豪华的包间也比不过这房间营造出的氛围。美式贵族实木四柱床,薄如蝉翼的纱帘性感神秘。绕到衣帽间,天,比大学寝室还大。就连独立卫生间里的皂盒也是镀金的,显示出高超的拉丝提花工艺。一走进去,便能闻到中央空调自带的香氛……
她觉得有些眩晕,不自觉的扶住墙。
六百元怎么可能住这种房子,一定搞错了!
站回玄关,拨通房东电话。
“喂,卢姐吗,是我,杨……”
不等说完,房东在电话那头咯咯咯的笑起来。
“小杨啊,到了是吧,怎么样,满意吗?”
“我不跟人合租,之前你怎么没跟我说清楚呢?”
“没合租啊,就你一人。”
“不说房子只有40平吗?”
“对啊,给你准备的那间卧室不刚好40平吗。”
“那其他房间呢,你住?”
“我不住,也没人要住,你想用就用,算友情赠送的。放心,我只租六百绝不涨价,要能住一年,我还给你降……这样,你不是付了一季吗,下回交租就一月一给,行不?”
“我……这怎么可以,别跟我开玩笑了。”
“哎哟谁跟你开玩笑,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行啦我正忙着呢,就这样啊,过几天咱见面聊。”
嘟……电话挂断。
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她说什么也不信天上掉馅儿饼这回事。
又拨通一家房屋中介的电话。
“你好,我打听打听,樱花公寓的房子大概租多少?”
“看什么户型。”
她在屋里数了数。
“大套三吧。”
“精装简装?”
“……豪装。”
“一万起跳吧……您好,是有租房意向吗?”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温柔殷勤起来,“我们公司有很多优质房源,樱花公寓这种高档小区可能贵点,您要预算不够,我们还有同等质量稍低点儿的可以推荐。冒昧的问一下,是打算长租还是短租呢?”
“哦没事,我就问问。”她快速挂断电话,倒吸一口凉气。
她以六百元低价在一线城市黄金地段租了套江景豪宅,简直不可思议!
回头想想,卢姓房东当时在网上爽快的将房子租给她,她也只是把一季度租金打过去,并没签什么纸质合同。仅一份电子协议,对方就让她直接上门卫取钥匙,如此草率,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为什么别人没抢到房子,偏偏是她?
“或许运气比较好吧。”她想,随后点点头。
那为什么其他不如樱花公寓的小区,面积只比得上这屋子三分之一的都得租3000以上?
“或许有价无市吧。”她又这样安慰道,还是点点头。
的确,有什么好紧张的,光凭这房子就能推算出房东身价不少于千万。她一个穷困潦倒的女孩,靠打零工勉强维持生计,还是些卖体力的活儿,对方能图财?即便房东是猥琐痴汉,她这模样身段又有何色相可图?再不然对方口味独特,硬要生扑上来,凭她的力气,不死也能弄瘫痪。
“先住下来吧,实在不想动了,卢姐不说过几天见面吗,见面再说。”
她放弃了纠结,倒不是因为心宽胆大,只因坐了一路的车,又追了半条街的狗,实在累得不行。
转过身,千叶锁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