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冲斜拉起一侧嘴角,满脸“看我怎么弄死你”的得意表情。
千叶知道麻烦来了,但这次她非常冷静,没有硬碰硬,而是以员工身份谦逊的说:“真巧啊贺总,没想到一直在你家公司做事,还望日后多多关照。”
“哼,关照是肯定的,就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
深知所谓“关照”绝非善意,也不好正面质疑,她只好继续装糊涂。
“我会努力的,一定不让贺总失望。”
“不想让我失望,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讨我开心了。”
“本职工作做好,自然能讨老板开心。”
“少装蒜,我没说这个,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贺冲瞬间沉下脸。
“对不起贺总,那我还真不知道。除了好好做事,遵守公司制度章程,认真完成领导布置的任务,还有别的什么方法能哄你开心吗?请明示。”
贺冲将脸凑了上来,与她不足二十公分,阳刚的气息里带着敌意。
“姓杨的,别跟我装糊涂,真以为你还能在寰宇待下去吗?”
“呼……”话说到这份上,她知道贺冲不会放过她,于是无奈的吐了口气,问,“什么意思,你想公报私仇?”
贺冲一屁股坐上会议桌并翘起二郎腿,翘起的那只脚不停晃荡,锃亮的皮鞋倒映出趾高气昂手握生杀大权的表情,与刚才端着总裁范儿的他判若两人。
她好不反感。
“没错,有仇不报非君子,我俩之间的账该算算了。不过你很幸运,我说过我不打女人,所以你不用担心受皮肉之苦。二来你跟宋英宸也认识,我想了想,还是一次性解决了吧。”
一种大势已去难以扭转的失落侵袭了头顶那片空气,千叶认为没必要再争取了。
“明白了,行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辞退我,给个痛快话吧,我也好准备准备。”
“准备个屁!”贺冲跳下地,理了理领带,“现在就从老子眼前滚蛋,越快越好!”
看着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居然还有对酒窝,她觉得简直生错了地方。
“好,我走就是!”她将工号牌摘下拍在桌上,转身离去,可在踏出门刹那又停了下来。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么冲动的离开寰宇,营养液的开销还需从这份工作中赚取,朱古力的新任务又与史然有关。如果就这么走了,母亲的命未报的仇都将化为渺茫——她想。
“怎么,想跪地求饶看我会不会改主意啊?哼哼,晚咯。”见她折返回来,贺冲嘲讽道。
她不慌不忙将工号牌重新戴上,笑眯眯道:“对不起贺总,刚才我不够冷静,恐怕你也是。自进入寰宇以来,我的绩效都在80分以上,公司有明文规定,只对月平均分40以下的员工进行劝退,我想我还不够格。”
贺冲大怒,指着她骂道:“荒谬,寰宇现在老子说了算,我要谁滚谁就得滚!”
“没错,总裁的确有这权利,但也必须向人事说明缘由。你总不能告诉他们,因为我杨千叶曾在大街上与你发生过口角拉扯,所以就要把我扫地出门吧?”
“你在威胁我?”
“不敢,听说贺总也是头一回当总裁,未免对公司制度有不太清楚的地方。千叶虽初来乍到,但对各项制度已了解透彻,愿随时辅佐贺总更快上手。”
“我呸!”贺冲气得双肩微微发颤,脖子上青筋也绽了出来,“你以为玩不要脸就能保住你那饭碗吗,痴心妄想。”
“我可以走,但请你给出正当明确的理由。如果没有的话那不好意思,我是正式员工,享有合同期内被无理辞退应得到三个月薪资补偿的权利。”
贺冲猛然一拳砸在桌上,烟缸被震起。
“看来你是跟我杠上了,还想赔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这不是梦,是规定是法律,是我的权利你的义务。我会静候贺总的决定,外面还有事,我先忙去了。”
尽管双腿发软,千叶还是假装轻松的走了出去,并不忘轻轻关上门。这个举动在贺冲心里犹如往平静湖面扔进一块巨石,他顿时乱作一团。
他的确可以想当然的辞退员工,但无正当理由的前提下公司是需要做出赔偿的。这点钱无论对寰宇还是对他个人而言都少到可忽略不计,然而跟杨千叶的对抗已升华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他绝不会这么便宜了她,也绝不会认输。
“好,走着瞧吧八婆,想留下也行,我让你死得更惨!”
另一头,劫后余生的千叶满头冷汗,见她魂不守舍,小兔早按捺不住好奇冲了上来。
“诶诶诶,跟你说什么呢这么久?”
“没什么,工作上的事。”她没好气的答道。
“可以啊杨千叶,我发现你特有富二代缘。”小兔用半讥讽半玩笑的口吻说,“前有个宋英宸,今天又来了个冲少爷……啧啧,你到底用了什么法术,教教我呗。”
“做事吧。”千叶忍不住烦躁的回道,抓起鼠标开始工作,不再搭理。
小兔自讨没趣,失望的坐了回去。
半小时后,史然走了过来:“千叶,把刚才的会议记录打一份给贺总送去。”
“好,知道了,我马上做。”
“稍微快点,他催得急,新官上任三把火,别让他烧到咱们二部头上来。”
她不好说什么,只担心有天火烧二部也是由自己而燃起的,于是翻开笔记本,照笔录要点在键盘上飞速敲打,没一会儿便完成了。
“砰砰砰。”
“进。”
“贺总,你要的会议纪要。”她将打印好的文件放贺冲桌上,撂下一句话准备离开。
“等等。”
贺冲拿起文件看了眼,扬手扔到地上——这跟当初steven的动作如出一辙,可在千叶心里却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你就这么工作的呀,这东西是用脚写的吗?我希望我的员工能认真对待工作,寰宇可不养混日子的人。”
她耐着性子将文件拾起。
“对不起,有什么问题吗?”
“眼瞎吗,看不出来?”
她仔细检查三遍,没错字没遗漏,条理清楚结构完整,于是非常笃定的说:“没看出来,请贺总明示。”
贺冲鼻子里哼哼两声,一本正经道:“这么小的字这么窄的行距,看得我眼珠子都胀了,拿回去重做!”
“这是按公司标准格式制定的,所有文件都这么排版。”
“你开的公司还是我开的啊,哪儿那么多废话。什么是标准,我告诉你,标准就是拿来打破的。如今寰宇归我管,我就是标准!我很不满意你们这种按部就班的工作方式,寰宇这么一个年轻的公司应该有朝气,要勇于创新敢于突破,别死气沉沉跟他妈老年人似的。”
千叶摸摸耳朵,将脸朝向一边。她对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倍感无语,可内心想保住工作的意念比先前更为坚定,只能忍着。
贺冲继续责怪道:“没人让你替公司节约纸,字排那么小做什么。我每天看那么多文件,要错了行跳了排把重要内容漏掉,你负得起这责吗?”
“负不起,我马上去改。”
她投降了,不想做无谓抗争。贺冲明摆要刁难她,且刚刚开始,她必须顺从妥协才有可能让这位公子爷消气,这也是将她自己救出困境的唯一办法。
于是乎,一份小小的会议纪要从排版到内容,从字数到纸张,她在贺冲要求下反反复复改了七遍。直至下班,同事全都离开,贺冲才勉强点了头。
贺冲似乎也做好了拉锯战准备,下班不急着走,一直在办公室候着,将她折腾个够。
当然,他也有别的用意——让家人看见自己第一天上岗就如此积极认真,父亲严厉且唠叨的态度或许能有所收敛。
……
上任近一周,多数人对贺冲这位新boss有了大致了解,并为其感到头疼。他盛气凌人,颐指气使,不仅辱骂新人,对公司里的老将功臣也频频施以责难——当然,被贺依娜圈进红线的steven除外——大家虽满腹怨气,却也只敢私下发几句牢骚,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几个部门经理倒对他言听计从,顺服得几乎贴到原则底线。他们都希望新老板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和自己的部门产生好感,这是职场上一劳永逸的投资。
最倒霉的当然还属杨千叶,这会儿刚坐下喝口水,气还没喘顺,电话又响了。
“寰宇广告,你好。”
“千叶,贺总让你去一趟!”前台接线道。
“知道了。”她将水杯一放,从胸口深处呼出口气。
“不刚下来吗?”小兔问。
她没回答,努力控制情绪,不希望任何人看出她和贺冲之间的私人恩怨。
三十楼总裁办公室外,她还是礼貌的敲了门,尽管刚离开这儿不到十分钟。
“进。”贺冲应声,见她进来,假装糊涂的问,“门敲那么重,有情绪吗?”
“没有。”她目视前方,不想看他得意的样子。
“没有最好,还以为多叫你两次不乐意了呢。”
“不敢。你是老板,我是员工。”
“知道就好。”
“又有什么要我做的,贺总请吩咐吧。”
贺冲不停晃动翘起的二郎腿,挠着头皮使劲想着捉弄她的点子。不到一周,他把工作上能折磨人的法子用了个遍,这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新鲜招数了。
“有点困,去给我弄杯咖啡。”
办公室斜对面就是茶水室,倒杯咖啡轻而易举,远比对着电脑打字、搜集无实际意义的历史数据轻松。千叶暗暗松口气,甚至对这要求感到欣慰。
“好,你等等。”
“我说的可不是公司那些冲咖啡粉的糖水,去对面酒店买,他们二楼西餐厅的咖啡不错。”
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千叶怔怔望着眼前这嬉皮笑脸的年轻男子,想不通他为何生了副气宇轩昂的模样,却如此小肚鸡肠。
她终于忍不住拒绝道:“对不起贺总,我不是你的私人秘书,我只负责公司内部的工作。”
“怎么,做点事还想要名分呐?可以啊,把你调过来做我的私人秘书不就完了。”
“我想你的要求超出工作范围了,现在是上班时间,我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请谅解。”
“这也是工作,比什么都重要。”贺冲娴熟的转着笔,这是学生时代开小差练就出的技能,“你想啊,如果没一杯地地道道的咖啡,我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打盹,要真走了神,手头的事就会出错,给公司带来损失。你负得起这责吗?”
“你负得起吗?”她毫不畏惧反问道,“别老拿这话压我,公司是大家的,不是你一个人的玩具。拿公司利益开玩笑,满足自己的情绪,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总裁该有的样子。”
“那你可以辞职啊。”贺冲耸耸肩,笑了,像极了无赖。
千叶终于搞懂了他的目的——留下她只是为了变着法的逼她主动辞职。她气,甚至有点恨,但也警告自己不要中招。
她伸出手:“好,我去,给钱吧。”
贺冲得意偷笑,随后不知从哪找出袋硬币,全是一毛一枚最小面值的。他将这袋事先备好的钱币朝她扔去,故意没使多大劲儿,于是这些小钢镚在钱袋落地瞬间滚出来许多。
“木头做的吗,也不伸手接一下。”贺冲倒打一耙。
千叶已被折磨得不想说话,单腿跪地开始拾捡,那些硬币每一枚上面仿佛都写了个“忍”字。
贺冲摇头挖苦道:“啧啧,办事太没效率了。”
好一会儿,她将钱重新装好,起身问道:“贺总喝什么,加糖不加糖,要奶不要奶,冰的热的还是常温的,奶油还是奶泡,大杯小杯?”
“呵,挺谨慎嘛,放心,不会让你跑第二趟。一杯加奶不加糖的,冷热随便。”
她压制住火气,照吩咐去了对面酒店西餐厅。
面对一袋硬币,餐厅侍者翻起白眼,与同事低声嘟囔。
“这女的有病吧拿这么多硬币,找麻烦还是什么呀?”
“你能拿她如何,不也是钱吗,给钱就是上帝,快数吧。”
“我他妈撞鬼了今天,真是人丑多作怪……”
这些话她都听见了,却一脸漠然。
贺冲的捉弄或许快要到头,又或许才刚开始,她心里没数,只能忍。但愿随时间流逝,这位新老总的怨气能慢慢退去,等到注意力不再放她身上时,她就赢了。
此刻她只有一个困惑,宋英宸怎么会有这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