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道忽然提高了声线，说：“妖修和辕门县的结界都很重要，大家一起商量也是必要。那钟叔叔的意思是要分头去做这两件事？”

钟神源往前跨出的脚步一顿，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霎时稳住了身。

片刻，钟神源深吸了口气，倏然回头看向钱有道，说：“那你的意思呢？”

钱有道原本等的是钟神源表一个态。不管是接下来要怎么做，钟神源站定在了哪一方，哪一方就将受到除妖司这一方的强大助力。

而钱有道现在就想要这一道助力，他们那边人多，只要尽心去找妖修，那钱隐花的下落很快就会有结果。

然而，他正要说话，身旁的瑞天忽然伸手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往回扯了一点，说：“钟大人，有道还未经世道，有些门道还不清楚。您问他这个问题，恐怕不太妥当吧。”

钱有道倏然扭头，瞪向了瑞天。他这一句话，完全打破了他想好的计划。

钟神源抬眼看向瑞天，两人相互沉默地对视了一会。钟神源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说：“大师说的是。”

钱有道看着钟神源走回了前方，眼珠子都要瞪圆了，他猛地扭头。

瑞天却抓住了他的胳膊，蹲下身小声说：“有道，急不得。”

钱有道当然着急，那妖修一日没有找到，失踪的钱隐花就越是危险。他急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门路，可不能就这样放过去了。

“师弟说的是，”瑞祥在旁边插了一句话进来，他脸面本就凶相，这一句话怼过来可要比瑞天有压迫多了，“钱少爷可别忘了，这一趟你是代表钱府来的。”

后一句话就像是一盆冰冷的凉水，结结实实地给钱有道急躁的心情浇了个透心凉。

他低头，手摸上了藏在袖子内的那把短刃。

四个人拐了几道走廊，就绕进了后院。

一踏过入院的拱门，果真就看到里面站了不少人。有几个的衣着还颇为眼熟。瑞天低声念叨着说：“十三峰的人都在了啊，怪不得这么热闹？”

“十三峰？”钱有道反问。

瑞天凑到他的耳边，说：“就是钟神秀所拜师门的十三峰，之前不是说他们有找过你吗？你没见过他们？”

钱有道略微回忆了一遍，才想起来那时候怕自己被卷进奇怪的事情当中，这些上山来找他的人被钱隐花挡在一边，没让他们跟自己面对面过。

寻思间，有人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

几个年轻人一见到钱有道，不少人都开始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就只有两个人，一高一矮，从人群中走出来之后，就径自朝他这边过来。钱有道稍稍迟疑了一会，问：“老和尚，我不认识他们怎么办？”

瑞天说：“嗯……那就不认识啊。”

钱有道总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可实际上他是真的没有见过他们的面。瑞天又凑近他，嘀咕说：“不过，这两个人恐怕比其他的那些要稍微有些来头。”

“为什么？”钱有道问。

“现在所有人都在钟家，按理说，钟家才算是东道主。在这个时候，除非东道主先做介绍，否则作为客人最好要等主人走开了之后，才好过来搭讪。但这两个人明显没有顾虑到这点。”瑞天说到这的时候顿了下，“我猜走在前面的那位应该是钟家最小的公子，叫钟朔。另外那个是楚连京吧。楚氏在天朝修行门派里也挺有名号的。”

或者说，现在在这个地方，不论实力还是地位，姓钟的和姓钱的才算是最上位者。瑞天却把这一条最重要的话搁在了心里面，没有说给钱有道听。

钱府不同于钟家，白茜带着钱有道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隐隐于市。白茜的性格孤高，向来不喜欢人世间，以至于世间的任何事情在白茜面前都算不上什么，因此钱有道从她身上也学不到什么为人处世。

钱有道现在的待人接物态度，完全是承袭了钱老爷的习惯和白茜孤高相结合。钱老爷为人仁厚，在为官或者为人处事上都相当地有分寸。

奇怪的是，钱老爷那种怕麻烦就和稀泥的性格却完全没有影响到钱有道。在这点上钱有道倒是有三分白茜的果断……

不，可能还是像颜夕多一点。毕竟颜夕一直都拿自己的师傅做自己最好的榜样。

就这样一组合，钱有道就是个相当古怪的，人情味异常浓厚的耿直仙狐之子。

但因为钱有道不常与人接触，为人处事还非常青涩。在跟这些人群中混多的小油条们比的时候，就很容易吃亏。

也很容易被利用。

瑞天对钱有道的担心就在这一点上。他的其他两个徒弟，他就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被欺负。

瑞天倒不是认为自己有八面玲珑的本事，但像今天这样的机会不多。钱有道在为人处世上的聪明度并不低，有些浅显的道理只要有人提点，他自己就能领悟。

“我娘说过，我以后是要跟着她走仙道修行的，所以这些人世间繁杂的时间让我不要花太多心思在上面。”走仙道的修行不同于其他途径的修行方式。比如全一走剑道的修行修的就是性情。

走仙道是要摒弃所有的七情六欲。

但看现在的钱有道，这条路子明显走歪了。

瑞天没来由地又想起白茜再临走前托付自己儿子的时候，那瞬息之间转变的念头。之前他一直认为以白茜的性格自大约是在耍弄自己。现在回头去看，他忽然觉得可能当时白茜确实在犹豫。

或者当初白茜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儿子的将来会跟她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肯定有什么事情才让白茜放弃了自己最开始的想法。

“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没办法真的放着不管啊。”钱有道大叹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抱怨了一句。

瑞天却是因为这一句话愣了好一会。

……这句话可完全无法想想会从白茜或者钱老爷的口中说出来啊。

半晌后，瑞天回神过来，才支吾着说：“等等，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话到了嘴边，忽然一时不知自己像要表达些什么起来。

瑞天最开始答应替白茜带小孩的原因是什么？他明明记得当时自己的目的还是非常明确的。

为了袁相宜。

袁相宜这样的孩子，日后没有一个结实的靠山，注定没法安然地活下去。可现在想想，在这个群魔乱舞的世道活下去，又岂止袁相宜一个人前路艰险。

瑞天叹了口气，把钱有道揽过来，矮下身低声说：“总之，这一次你要记得少说些话。非要说的话，也不要说实话。”

“那隐花怎么办？这都几天过去了，如果可以靠我们自己找的话，应该早就找到了。”钱有道现在已经开始想象钱隐花被妖修关在某个山洞里生不如死的模样了，“现在是好机会，如果我出面的话，钟神源一定会出面的。”

“不行，”瑞天拒绝了他，说：“现在你去跟钟神源头提这个事，还不如我去。”他虽然不能确定钟神源这一趟真正的用意，但可以肯定的是不能现在让钱有道拿整个钱府去跟钟神源谈条件。

“可隐花是钱府的人，你出面？”钱有道似乎想不通这里面的关系。

“那是我徒弟啊，我借人不是应该的吗？”瑞天按住了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嗯，就这么定了，我去。”

“……”钱有道还要坚持，旁边有人喊住了他，“钱少爷，瑞天大师。”

瑞天闻声板直了腰杆，脸上习惯地挂上了和煦的笑颜，迎上去说：“两位少爷，今日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真让人羡慕。”

高一些钟朔随性地笑笑，样子看上去有些高冷，似乎没把瑞天的奉承放在心上。倒是一边的楚连京似乎有些高兴，回了一句。

“多谢大师。”

钟朔最后也点了头，目光却是落在一声都没有坑的钱有道身上。

钱有道非但没有说话，甚至连目光都没放在他们身上。他的模样看上去仿佛被什么事情纠缠住了似的，相当困扰。

“钱少爷有心事？”钟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