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后,上官荨的人生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呼啸而过,她试图“伸手”去触碰曾经的自己,却只穿过了一片虚无的光影。
从局外人的视角看自己的一生,着实是件诡异而清醒的事情。
上官荨无比清楚的发现,她打从一开始就选错了立场,看错了那个她曾放在心尖儿上的五皇子。
整整数十年的缩影在眼前飞速掠过之后,五官六感逐渐回到她的掌控之中。
上官荨甚至觉着自己像是一个活人那样,又有了实实在在的躯体,有了触碰得到的温度。
一缕光线刺入上官荨的眼睛,她十分不适应地抬手遮了遮,却猝不及防被这过于真实的触感弄得愣怔了。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大夫明明说您无大碍的,却愣是昏睡了整整三日!府中上下都担心坏了呢!”
穿着粉衫的丫鬟满目都是担忧之色,见她要坐起来,赶忙上前扶上官荨。
上官荨头还疼着,却只觉着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快要断了!
“桃儿?”好半晌儿,上官荨才近乎呢喃地说了两个字。“是桃儿?”
桃儿眨眨眼,茫茫然应了声。
她伺候着上官荨洗漱,又将似乎痴痴然的小姐扶着坐到了梳妆台前,执起一柄玉做的梳子,动作轻柔而娴熟地替她梳头,边念叨。
“小姐,桃儿就该跟着您才是,要是桃儿在边上,怎么可能让您和三少爷一同落水呢?”
上官荨怔怔地望着铜镜里的桃儿。
桃儿自幼便在她身边伺候着,即便是被李承奉打入冷宫之后,桃儿也是贴身伺候的,只是在她病了之后,为了向太医求一帖药,竟是触柱而亡了……
记忆中的桃儿,与身边切实能触碰到的桃儿逐渐成了一个。
上官荨眼睑控制不住地颤动,一双眼睛凝满了泪水。
她抓住桃儿的手,另一手掩面而泣,不住地说:“是我对不住你……你我在黄泉路上有了伴,也就不那么孤独了……”
桃儿虽不明就里,见自家小姐伤心成这个样子,还是取了帕子细细替她擦干眼角的泪水。
然后她触了触上官荨的额头,奇怪地问:“小姐也没发热,怎么大白天说胡话呢?莫不是做了噩梦?”
噩梦?
自十三那年母亲被人陷害,扣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连带着整个萧家都被抄斩之后,她的生活倒真像是一场噩梦。
可眼前的一切又太过真实,上官荨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极不可能,却又极可能的怀疑——会不会……她其实没死?
她重生了?!
一有了这个念头,适才桃儿念叨的“与三少爷一同落水”也就说得通了。
她十三那年爱玩,跟着二夫人回了一次郭家,却不甚落水……
上官荨猝然站起身子,急促地问道:“而今是几月几日了?”
“三月十五,怎么了小姐?”
三月十五……三月十五!
那岂不意味着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和我去见娘。”上官荨说着匆匆走出门。
前世的明天,也就是三月十六,禁卫军带着圣旨搜查了丞相府,在她的母亲丞相夫人萧淑婉的厢房之中搜出了一封与西域的公主的书信,其上赫赫然是“通敌叛国”的铁证。
皇帝因此屠了萧家满门,上官家受了牵连,她父亲的丞相之位也险些保不住。
那时她险些失去了一切。
最终是二夫人郭荷月去求侄女吴娇娥,吴娇娥又去宫中让德妃娘娘与当时还是五皇子的李承奉求情,才保住了上官家。
前世上官荨对恩人感激不尽,可谁知也是这些恩人害了她……
“小姐,等等我!”桃儿追在后面,气喘吁吁。
上官荨稍微放缓了脚步。
心里思忖,她母亲虽确实与西域那位公主是故交,但已经是在嫁入丞相府之前随萧老将军远征时的交情了,且从来只是小女儿家的私交,怎么可能牵涉到两国朝政?
这事定有蹊跷。
她从未有机会彻查此事,虽仍不晓得究竟谁是幕后推手,但必定是能从中得利之人。
如此一来……
萧家被除去,将萧家视若眼中钉肉中刺的人自然是畅快的,可上官荨并不清楚都有些什么人。
除此之外,最有嫌疑的便是因着请动了德妃和五皇子,而成为丞相正室夫人的郭荷月和后来与五皇子苟合的吴娇娥了。
如果不是郭荷月那一次求情,想必父亲也不会从那以后便满心信任她。
上官荨回过神来时,已然站定在了母亲门前,里头传来弟弟的哭声,以及萧淑婉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哄逗声音,她的记忆一下就被拉回了从前,一时间竟然没了推开门的力气。
桃儿将她的神志唤回,“小姐,您身子还未好全呢,怎的跑这么快……”
上官荨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颤抖着手推开了母亲的房门。
萧淑婉应声看了过来,怀中的上官远都暂且停止了哭闹。
“荨儿,你可算是醒了!”萧淑婉将上官远交给奶娘,满目惊喜地走过来想抱她。
上官荨却“扑通”一下在萧淑婉面前跪下了:“娘,是儿来晚了——”
萧淑婉不明就里,又怕刚从落水中苏醒过来的上官荨在地上跪着受了凉,连忙在手上用了些力气,愣是将人拉了起来。
“荨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子……莫不是做了噩梦?”萧淑婉看着心疼,一下一下在上官荨背上顺着气,连声音都尽量放轻了,却惹得上官荨越发难过起来。
婴孩最听不得旁人哭声,这会儿,奶娘怀中的上官远又啼哭起来。
上官荨抬眼去看——从前上官远统共只活了三十余日,她倒是还未好好看过这个弟弟。生得倒是讨喜,白白净净的,就连哭闹的时候也不怎么讨人嫌,只是藕节一样的胳膊上不知怎么起了许多红点。
“这红点是何时有的?”上官荨正色问道。
奶娘仔细看了看,答道:“许是受了风,初生的婴孩娇嫩,便起了疹子,已经让厨子备了姜汤,一会儿送来了,服下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