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的月空中点缀着几片白色的云,夜穹下星星般的灯火渐渐远离了人世间,却远离不了光怪陆离、乱世浮华的夜上海。
一个瘦削的男人,孤独的盘坐在一处偏僻的楼顶上,遥望着远方梦幻般的魔都夜幕。他剑眉星目,轮廓分明。静坐在夜穹之中,仿佛是一副充满美感的画像。
只不过你在看去,他敞着胸怀,一只手中握着一瓶只剩下瓶底的烧酒,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把左轮手枪。他的目光时而迷离,时而散乱,时而愤怒,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眼神,总是让人感觉他手中的枪口极有可能下一秒就会对准自己的喉咙。
楼下的街道上有一家灯火辉煌的夜总会,门口伫立着两个凶恶的黑衣门卫。门前台阶下面两侧的阴影中,停着几辆黄包车,在这天气转凉的深秋季节,车夫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马褂,露着黝黑的膀子和结实的胸膛。不时有一些衣装得体的男士和一些穿着靓丽的女士从夜总会里或挽着胳膊进进出出或抛着媚眼儿擦肩而过。
这里是富人们的天堂,穷人只能远远的躲在外面,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等待一些心地善良的富人们给予他们的施舍。瞧,除了几个靠苦力为生的黄包车夫,对面的靠墙角落里,就坐着一个逃荒过来的老人和两个随他一起沿街乞讨的小女孩。
这时候,几个成群结伙的帮派分子像一堆螃蟹似得从夜总会里面趾高气昂的走了出来。他们每个人都叼着香烟,目光凶恶的看向外面的那些黄包车夫和周遭的路人和乞丐,最后,为首的一个大汉将目光锁定在了那两个乞讨的小女孩儿身上。
他走了过去,后面的小喽喽紧跟了过去。他问小女孩:“多大了?”
两个小女孩看着这几个背对着灯光的庞大阴影,都吓得不敢说话。老人开口了:“她俩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都还是个小孩子。”
大汉嘿嘿一笑,说:“老头儿,给你十块大洋,附近黄公馆的黄老板府上正缺两个丫鬟,你可有意让她们去吗?”
“这……”老人已经看出这大汉不是善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大汉笑了,说:“请你一定放心,黄公馆那是什么地方,大户人家,这两个女孩子去了还能亏待了她们?”
老人有些心动了,他点了点头,“好好,您带走吧,一日三餐,让她俩填饱肚子就行了。”
楼顶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下了楼顶,来到老人的身边,说:“老人家上当了,您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吗?”
大汉斜眼看了看这个男人,讽刺道:“难道这点小事儿也在骆大探长的管辖范围之内吗?”
男人没有理会大汉,看着那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对老人说:“他们是这夜总会地下赌场的打手,也是这一带专门倒卖女人的皮条客。”
大汉冷冷一笑,说:“据我说知,这好像并不犯法。”
男人握紧了双拳。额头上暴突的青筋已经证明此时的他愤怒至极。在当今这个社会上,法律并没有规定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但这并不代表就会得到他这个执法人员的认可。
老人用一种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大汉口中的骆大探长,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哽咽道:“可是……我老家在河南,逃荒的时候她们的父母都是饿死的,如今,她们两个也快要饿死了……我该怎么办?”
男人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一共三个大洋,交到了老人手里,说:“我买了,跟我走吧。” 他拉起老汉和那两个小女孩,向着街道远方走去。
“可我出的是十块大洋!”大汉看着几个人头也不回的远去背影,口中小声的骂骂咧咧道:“我草你个骆疯子,又他妈坏我好事!”
“他不疯,他若疯的话,刚才你就没命了!他比谁都理智。”
大汉听到身后有人在和他说话,回头看去,看见夜总会的门前走出一个一身白色西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立刻变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至于吗陈老板,不就是买两个小女孩吗?”
“不管你信不信,骆风的心里已经杀了你一千次不止了,并且,他已经记住你了,”陈老板冷漠的说,“以后你可注意了,千万别栽在他的手里。”
大汉呆若木鸡的愣在了那里……
男人在路口和老人分手。他并没有带走那两个小女孩,他指引老人去了附近一家收养孤儿的福利院。道别的时候,老人甚至还要感激涕零的给他跪下,被他拦下了。他望着单薄的老人踉踉跄跄的拉着两个小女孩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难过,他想到了福利院不收老人,但他实在无法想像这个以后将孤苦无依的老人该如何在这世道上生存。
他叫骆风,他所在的地方是法租界,他是这一带区域的华人探长。人称“骆疯子”。这个外号是道上的朋友给他起的,意思是他这个人办起事来风风火火,而且敢于和罪犯拼命。
那家名叫“安乐福利院”的孤儿院,也是他从小生活过的地方。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记得从记事那天起,他就生活在这么一个地方。高耸的围墙和两扇顶部镶有刺刀的黑色大铁门将一群孤儿包围在两栋青砖垒建的哥特式楼房中。里面的空气阴郁,沉闷,肮脏,像是生活在一所大监狱里,且时常有蟑螂出入,里面的孩子们经常以杀死蟑螂为乐。
在如今这乱世,有这样一个地方,对于他们这群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们来说,能够一日三餐,吃住不成问题,已经很不错了。
院长姓杜。在江湖上,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他的手下都称他“杜先生”,他却让他们这群孩子叫他“杜伯伯”。他每次来孤儿院,都会带着一大包的糖果。孩子们总是因为恐惧他背后站着那七八个黑大褂黑墨镜看上去机械般一动不动的保镖,而不敢上前去吃他手中的糖果,而这个时候,他都会示意这些人统统出去。他是慈祥的杜伯伯。
但这只针对于十岁以下的孩子。十岁以上的,杜伯伯就会让他们在学习之余,派到大街上去做各式各样的任务,有打探消息的,有卖报的,有摆地摊的,有去酒店饭馆做跑堂的,有跟踪某人的,也有杀人的······
成年以后,杜伯伯为他们所适合的工作量身定做,于是他就进了这法租界的巡捕房。他还记得他第一天进巡捕房的时候,杜伯伯对他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徒弟这么多,我不会哪个都帮。我谁也不帮。三年内,若是混不出个样子,就别跟人说是我杜伯伯的弟子。 还有,你就等着扫地出门吧。”
杜先生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声音很轻,而且不曾看他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他知道,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是毋庸置疑的。他至今都忘不了瘦骨嶙峋的杜先生在巷口和他分手后那潇洒冷漠的远去背影,像是一个深藏不漏,通晓天地奥秘的神鬼行者。
所以,他兢兢业业,他胆大心细,他懂得如何用声势和手段让每个罪犯都对他有所忌惮。必要的时候,他真的会去拼命。三年后,他真的做到了探长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