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今天的生意又不怎么样······
老协站在店门口,看着街道两旁渐渐熄灭的路灯,心中涌起无限的惆怅。他轻叹一声,转身走进了店里。门口一旁的墙壁上有一根灯绳,他轻轻地拽了一下,门外上方的那块刻着“老协旧货店”的牌匾顿时黯淡下来。
但他却没有立刻关门。
他环顾了一下满屋子琳琅满目的旧货古董,开始一件一件的擦拭起来。其实他知道这些东西都卖不了大价钱,也不过是吸引一下那些对前清念念不忘的遗老遗少。但他还是将它们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上海沦陷前夕,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深夜,他的合伙人用了两辆黄包车将这里所有值钱的古董玉器席卷而空,独自一人偷跑到了国外。第二天醒来后,他像往常一样闲庭信步的来到古董店,才赫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他一时间气血上升,喷出一口鲜血,只感到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后来被唯一的女儿及时赶到送进了医院,被查出患上了轻度脑溢血和心肌梗塞。
病好之后,医药费用基本上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他也因此变得一贫如洗。他的老伴儿死了,女儿的丈夫去前线打仗了。如今这个家里除了他和女儿,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外孙。为了一家温饱,他重操旧业,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在东山再起了······所以他把原来霸气凛然的“四海古玩”改名为“老协旧货店”,既然再也招揽不到有钱的顾客,那也只好找另外一条出路了······
可是,如果在这样下去的话,养家糊口都很难。
将所有的物品擦拭干净后,他走到门口,正准备关门睡觉,一个面容冷漠的瘦削男人走到了门前。
“客官有事吗?”老协看了看外面昏暗无光的世界,又看了看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心中遂生恐惧之感,但骨子里却是非常淡定,即便是遇到了抢劫的那又怎样?他被抢的还少吗?
男人不是来抢劫的。他问老协:“老板,您会看货吗?”
老协一听,随机明白了男人此来的目的,看在他对自己还算尊敬的面子上,他点了点头,并客气的把男人请到了屋子里。
“可不可以把门关上?”
老协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忽然想到自己风华正茂的女儿还在里屋睡觉,若是这个男人不怀好意,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男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呆滞不前的老协,像是明白了老协心中所想,他缓慢的从上衣兜里掏出那只闪烁着幽幽青光的精致酒樽,在老协面前晃了一下,又揣进了兜里。说:“若非身怀宝物,也不敢深夜拜访。”
老协心领神会,马上走到门口关好上了门,在他关门之际,他探着脑袋向门口外面望了望,忽然看见街道远方匆匆走来了一个黑影。他急忙关上了门。
他戴上了老花镜,把弄着男人手里的酒樽,那酒樽,高十五公分,最宽处约十一公分,三足如鼎而立,上面雕刻着远古的文字,制作甚是精良。握在手中,老协产生了一种梦回前世的感觉。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是酒爵,盛行于商周时代, 观成色和工艺,应该是宫廷御用的珍品。”
“您确定?”
老协点了点头。他在古玩行业待了一辈子,也瞧了一辈子,区区一只酒樽,岂能瞒过他的法眼。
“这是赝品吗?”
“绝不是。”老协摇了摇头,继续说:“商周时期的古董,年代太久远了,在市场上是很少见到的,也从来没有人仿造过,商周时代的酒爵上面多半刻字,远不如后来汉唐时代的酒樽雕刻花样多,也没有后者好看,年代越久远,价格越贵,但买主也担心买到赝品,因此不值得仿造。”
男人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玉人,递到老协的面前,老协一手轻轻地放下那酒樽,一手接过那碧绿色的玉人。那是一个跪着的玉美人。
老陈观其成色,服饰,发型,继而大吃一惊,他很想知道这男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宝贝,可是他没有问,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一个习惯,从不过问顾客的出身来历,如果知道太多了,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能拥有这样古老古玩的人,一般都不是善茬。
“这也是商周时代的美玉。”
男人再次问道:“您确定?”
老协又点了点头,这时候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最近这半年内,在这条古玩街,也有一个男人曾经来过这里,同样拿着商周时代的古董,问我多少钱,买不买。”
男人的眼睛亮了,问:“您买了吗?”
老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合伙人把我一辈子的积蓄都偷走了,我是想买,可是没有钱了。”
“您知道他叫什么吗?”
“不知道。”
“附近有人买他的古董吗?”
“当然有。”
“您能告诉我是谁吗?”
“不能。”老协说,“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职业操守。”
男人没有再问。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声音很轻,每敲一次,就停顿一下······
足足敲了两分钟之后,老协才问道:“谁在外面?”
“买古董。”是个男人的声音。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如果再不开门的话,我买你的命。”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承载着一种阴森恐怖的力量。
老协只好打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比前者大上几岁的男人,有着同样瘦削的脸庞,同样说不出来的神秘。
后者没有经过老协同意就走了进来。然而这时候老协却发现,前者不见了,应该也是未经同意就躲进了里屋。然而,他的女儿和外孙现在就在那间屋子里睡觉。
“我知道你在这里,你也不需要躲藏,如果再不出来的话,这老头儿的命我是要定了。”后者随机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老协的额头。老协吓得冷汗袭遍全身。
前者缓缓的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只是冷冷的对后者说:“走。”
两个男人就一起走了出去。
老协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黑夜中,急忙关上了门。他立刻跑到里屋,看看屋子里的娘俩有没有受到陌生男人的骚扰。他只看见外孙依旧躺在床上酣睡,女儿则呆呆的坐在床前,愣愣的看着搁在床头上的那两件宝贝——一只酒爵,一只玉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