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协最终也没有认出第一个携带宝物深夜拜访的人就是骆风。
可是骆风却认得他。
1937年的那个冬季,他被合伙人偷走了所有的财产后,女儿在把他送到医院的同时,也选择了报案。当时受理此案的正是骆风所在的巡捕房。
住进医院后的某个下午,他醒来睁开眼的那个瞬间,看到了阳光从明净的玻璃窗上温柔折射在他的病床上,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昏迷不醒的几天几夜里,他明明感觉到自己漂浮在漂浮在虚无的空中,看见了在大海的另一端逍遥快活的合伙人,也看到了虚无尽头的鬼门关,可是他居然不可思议的活了下来。
随后不久,巡捕房的几个探员就来了,他用虚脱无力轻微颤抖的声音告诉那几个探员,事情的经过如何如何,然而他只看见了那几个探员用一种冷漠木讷的表情无动于衷的听他讲述这个悲惨动人的故事,他失落的闭上了眼睛。但他却似乎没有发现,在这些探员的背后,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单薄少年机械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中的一支钢笔正快速的把他讲的话一字不差的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
这也是让骆风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他虽然把每一件案子都详细的记录备案,同时也在苦思破案之策。可是这件案子他毕竟没有破。最终也没有破······
这天晚上,他选择深夜拜访老协,当然是不想被江林知道他调查的这件案子进展如何。可是,江林是怎么想到他会独自行动的?他百思不解。
江林可以给出骆风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他是江林。因为他会怀疑任何人。
“你刚才去那家古董店干什么了?”江林止住脚步,冷不防的问骆风。
“我想问问他,那个死去的丁驰有没有来过这一代的古玩市场。”
—— 刚才在和老协的谈话中,骆风已经隐约感觉到他口中那个拥有商周时期古董的卖主就是丁驰。这样一来,他心中那个凶手为什么要栽赃李春华的疑惑,就彻底解开了。这其中的缘由,他还不能说破,他的推理中还存在盲区,他要等着江林说破。
“丁驰来过没有?”
“来过。不止一次,他在这里变卖了很多价值连城的古董,这就是他为什么那么有钱的原因。”
“你为什么要调查丁驰?”
“因为你不告诉我丁驰是怎么死的。”
“你这样做,无异于引火上身。知道太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可是如果你不告诉我丁驰是怎么死的,你也不会知道大姐大的真身到底是谁。”
“难道你知道真正的大姐大是谁?”
“现在还不知道。”骆风说,“可是侦探破案,就好比是解算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你提供的数值越多,演算起来会更加的精确,当然也会事半功倍。”
他接着说:“如果你告诉我丁驰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案子,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并且,我还会帮你找出谁是大姐大。”
“真的?”
“真的。”骆风说,“因为我是侦探。”
江林在心底默默的盘算起来,这笔生意到底要不要交易。
最终,他选择了交易。在他看来,尽管骆风知道这个真相后,一定会鄙视他,看不起他,然而,那又怎样?骆风的名字早已记在他的死亡名单上了。杀死他,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
“丁驰明显是个盗墓贼,可是日本人却把他美化成了拥有祖上宝藏的富豪。可笑,可耻······”得知丁驰死亡全部经过的骆风,冷冷的看着江林,说:“你居然帮助日本人追讨中国人的文化遗产?你真是个铁打的汉奸!”
“你错了,”江林摇头说,“日本人真正关心的,是井上的死,他们不允许自己的权威受到威胁,所以这件案子,他们非调查不可。”
“可是,如果让你抓住了凶手,找回了宝藏,你会把它交到日本人手里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意思,就是觉得你太对得起汉奸这两个字了。”
“呵呵……”江林讥讽道:“如果我是汉奸的话,那么,你不也是汉奸吗?说到底,你是在为法国人做事,你每个月的饷银,是法国人给你的。”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至少法国人的军队没有践踏中国的领土,没有屠杀中国的百姓。”
“战争总会死人的。我记得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的时候,好像是有法国人的……”
“卑鄙。”骆风打断他的话,脸上出现了无法抑制的怒意。
“你想怎样?”江林看着骆风,忽然意识到他的眼中有了强烈的杀机。
“我不想怎样,人各有志,或许你做的是对的。”骆风眨动了一下双眼,立刻换成了另外一副笑嘻嘻的表情。一一他又后悔了,他怎么可以跟江林说这些呢?这简直是对牛弹琴。难道刚才他动了杀机……可是无论现在他是多么的想要杀掉这个人渣,也要保持冷静,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必须学会隐忍……
他叹了口气,笑着说:“我要帮你。”
“你要帮我?”江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我要帮你找出谁才是大姐大。”骆风笑吟吟的说,“你觉得王晓玉是不是大姐大?”
“不是。”
“李春华呢?”
“不确定。”
“她也不是。”骆风胸有成竹的说。
“为什么?”
“因为她死了。”骆风说,“是她的贴身情人乔森杀死她的。”
江林瞪大了眼睛,这时候的江林,还并不知道乔森杀死李春华然后又被人杀死的真相事实。
——昨天,耿思翰来到法租界巡捕房带走李春华和乔森尸体的时候,江林选择了突然消失。
骆风没有问他为什么,但猜也猜得到,他一定是夜探李春华府邸的那个晚上,在逃跑的过程中,被英租界巡捕房的人看到了他的长相,为了不被人认出来,才故意消失的。
虽然大公日报上的那则消息并未提及有关76号高官也参与其中的事实,但是江林心里非常清楚,其实耿思翰知道他就是那天晚上的主谋。
那个时候江林的心里早就打起了暗杀耿思翰的主意。因为这个人让他蒙羞,让整个76号蒙羞。
耿思翰抓走了自己队伍里掉单的那两个特务后,由于这二人受到过特殊训练,最初的牙齿还是咬得很紧的,大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硬骨气。
可是后来耿思翰居然对他们说,76号行动队大队长江林带着一帮人在巡捕房门外叫嚣,要巡捕房立刻放人。现在牢房里的犯人们都在高声呼喊自己就是76号的特务,其中还有一个英国人,也在叫嚷着自己也是76号特务。他立刻被其他犯人冠上了“英奸”的称号。巡捕房也不知道哪个犯人才是真正的76号特务。
这两个人立刻露出了马脚,慌慌张张迫不及待的告诉了耿思翰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76号特务。耿思翰管这二人要证据,这两个蠢货争先恐后的抖搂出了不少关于76号的内部之事。
然而,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他们最终也没有等到江大队的到来,而是一场牢狱之灾。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上当了,可是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