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绝对是梦魇。
迷迷糊糊中,胸口隐隐作痛。
一个叫杨红军的少年突然闯进了自己的脑子里,同时涌入了大量的无比奇怪的信息。意识沉浮,无法拒绝的虚弱感像水一样逐渐将他的口鼻淹没。
无法呼吸了,又无法挣扎,感觉四肢都被紧紧锁死,眼皮沉重……
一把杀猪刀朝着胸口刺过来,仿佛能看到太阳光照在刀刃上闪烁着冷冷的锋芒。他大叫了一声,或者说是那个闯进来的少年大叫了一声:“师傅,快躲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被推开,刺眼的刀锋毫无声息地没入了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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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刀撕开了他胸膛,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断传到自己的耳朵里:“止血钳、吸血棉、血压多少?清理、消毒、缝合……”伴随着每一个声音的发出,他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传导过来那种难以忍受的痛感。不行,我要醒过来,我要醒过来。
他猛然睁开了双眼,手术灯雪亮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更加清楚且真实的痛感发作,他已经看到自己的胸膛被剖开,他大吼道:“某……某……”
手术室里的人也是一阵慌乱,那个熟悉的女声喊叫:“他怎么醒过来了,麻醉师!……你快放开徐护士,你在干什么?这是手术室,我们是在救你。”
哐啷一阵响,一个脚下发软的护士靠在了墙边,她的手臂打翻了旁边的工具车。
稀里哗啦……工具车上的东西掉落一地。
他想要抓住身边那个人的手臂,却全然使不出丝毫的力气来,眼睛扫视一圈身边那些一样装扮的人。他悲愤地想,难不成自己一世英雄今日里尽然要被人活生生地切割了吗?
一个面罩被麻醉师搭在口鼻之上,他圆睁双目激愤交加,两个呼吸之间,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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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的信息再一次侵入脑海里,沉沉浮浮的感觉再一次来临,疼痛感消失了,骨髓里透出来的虚弱感迫使他动弹不得。
女人的声音一遍一遍重复:“检查出血点、止血钳、抽吸、止血棉、血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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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的涌上头来,汹涌且无情,仿佛要将他整个儿溺死。
手上提着的袋子里装着一瓶太原酒厂产的晋泉高粱白酒,一条云南卷烟厂生产的桂花烟。
父亲推着三八自行车走在前面,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袋儿用今年的新玉米换的白面。大三八自行车还是爷爷那会买的,两个脚蹬早已经损坏,都给父亲换成了没有轴承的木块,车座早烂了,用化肥袋子覆住里面鼓鼓囊囊地塞了些破布。
在爷爷口中曾经风光一时的凤凰自行车早就磨蹭的没有了漆面儿,锈迹斑斑。
杨红军不情愿地跟在父亲身后一步一步走出村口,父亲很少和他说话,记事起就是这样,今天也不例外。出门时候,母亲一句一句嘱咐他要勤快点,要眼睛里有活儿,要听师傅的话,要……
杨红军其实只想说一句话,那就是他不想去,他只想问问母亲,自己不去行不行,却一直没能张得开口,因为他看到了母亲眼里饱含的泪水,泪水里饱含的期望。
同学小白骑着一辆刚买的弯梁摩托从砂砾路面上驶过来,他身后坐着班花胡兰。小白嘎吱一下把摩托停在杨红军跟前,戴着皮手套的手把一缕掉出来的头发归置到打满了摩丝、明晃晃的脑袋里。
十一月份山里的天气,冷得很,身后面坐着班花,估计路上跑的也慢不了,感觉他的整颗脑袋都被风吹的硬邦邦的。
小白阴阳怪气地问道:“老杨,你这真的要去学杀猪了?”杨红军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烟酒,无奈地笑了笑。小白声音很大:“杀猪有什么学的,胆子大一些就行哇,一刀不行两刀,多捅几刀就是了。你咋想的的?那有个屁的前途了?还不如在家种地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杨红军抬头看看推着自行车远去的父亲,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听到,小白的话难听了点,可是人家说的道理是没毛病的吧。
胡兰掐了一下小白的腰:“就你话多,人家自然有自己的想法,用的着你说长道短?”
虽然和胡兰是一个班,但初中三年基本没说过一句话,人家胡兰是班花,杨红军只是一个穿打补丁裤的穷小子,学习不好又其貌不扬。两个人没啥交际。
小白笑着碰了碰胡兰揣在自己皮衣兜里的手,讨好地笑着:“好好好,你是老大,你说啥是啥。”话没说完,脚下一踹档位,摩托车噌一下跑了,只留下杨红军提着塑料袋站在摩托车扬起来的的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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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去镇上学杀猪也不是父亲的主意,是镇上在村里扶贫的干部摊牌到杨红军家里吃饭的时候说了那么一嘴。
干部说:“红军初中毕业,才十六岁,总不能就这么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一辈子地吧。”母亲说:“家里条件不好,孩子本来学习挺好的,因为没钱连中考都没参加。不种地还能干啥……”
杨红军很羞愧,母亲说他成绩好,那是小学的事了。
然后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镇上杀猪的老毛蛋,说别看老毛蛋一个杀猪的名声好像不好,但人家不种地不锄苗不收秋、不日晒风吹雨淋还不少赚钱,而且一日三餐哪一顿缺少过荤腥。
中午饭做的猪肉臊子榆皮面河捞,也算是山里的特色了,干部吃饱了点根儿烟跟父亲坐在门前台阶上晒太阳:“要不我帮红军问问,看老毛蛋要不要徒弟?”
后来,这事情就成了。
经过扶贫干部的撮合,老毛蛋那头儿管杨红军吃住,头三个月没工钱,三个月以后每个月给一百块。干够一年加工钱,不想继续了就拉倒。
村里到镇上十来里地,父亲一直推着自行车走在自己前面,一个来钟头的时间里杨红军亦步亦趋的跟随着父亲的脚步。父亲站在和肉铺相邻的大门外喊了声毛师傅,正在杀猪的老毛蛋回头看了下:“老杨吧?”父亲点点头,脸上挤出来点笑容:“是我,孩子送过来了。”
老毛蛋嘴里叼着一根烟,咝咝啦啦吸着,说:“好,都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