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军看老毛蛋大概五十岁左右的,个子很高,能有一米八一米九的样子,膀宽腰圆雄壮地看起来像一座塔。他脸上很干净,没有留胡子,也没有大多数村里人脸上那种被紫外线晒出来的红,能看出来年轻时候也是可以帅倒一片的精神小伙儿。如果不是他现在围着一件大皮围裙,穿着长筒雨靴的话,这从上到下的气质还真不像一个杀猪的。
说话间他手里的活儿并没停,哗啦一下从猪肚子里掏出来一堆下水。
杨红军刚走到跟前,看到那一堆带着膻气冒着热气、红的白的黄的一堆,一扭头吐了……
老毛蛋明显愣了一下,瞅了一眼后也没吭气,扭回头继续往外面扯拽,一面招呼父亲:“老杨你快坐下,等我弄完这点手头活。窗台上有烟,你自己拿。”
杨红军吐完了也是羞愧的很,赶紧从大门后面拿了簸箕扫帚从炉膛里铲了点儿灰把自己吐下的东西收拾干净。
老毛蛋扔下手头的下水直起腰来,边转身边说:“老杨啊,我看孩子有点小……”话应该没说完,他的眼睛停在正在清理呕吐物的杨红军身上,明显又楞了一下:“嗯,留下试几天吧,不行再回去。”
父亲赶紧从自己兜里掏出烟来,很僵硬地笑着给老毛蛋递过去:“毛……毛师傅你抽烟!”老毛蛋接过来烟摆摆手挡住父亲递过去的打火机,自己从窗台上拿一个打火机自己点上,吞云吐雾地来了一口:“老杨,不用客气,还是叫我老毛蛋吧。”
父亲尴尬地笑笑说:“不能。”
杨红军看着老毛蛋手上的烟,有些吃惊。父亲递过去的是五毛钱不带过滤嘴的红梅,老毛蛋刚才吸了一下,他两个指头中间就剩下一个过滤嘴大小的屁股了,这肺活量也过于惊人了吧。
父亲如坐针毡地呆了一会,便要走了。老毛蛋看到父亲要把自行车上的面往家里搬,赶紧伸手拦住。父亲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红军正是能吃的时候了,家里虽然不富裕,还是要添点二层的。”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到最后还是只留下了烟酒,白面让父亲带回去了。
送走父亲,杨红军回头问老毛蛋:“师傅,您看我做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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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钩穿透了猪的脖子,疼痛感会让猪不再剧烈的挣扎,师傅能很轻松地将一头成年猪拽到高台上,杨红军帮忙将猪按倒。铁钩摘掉,师傅顺手从后腰上抽出来一尺长的杀猪刀,从猪脖子下面一刀顺入直达猪的心脏。鲜血呲呲地冒出,一滴不落地都被台阶下的铝盆接住。
血流干了,猪也不再哼哼,两个人把死了的猪扔到木板车上,然后推过去将猪栽倒在热水大锅里开始腿毛。直到整头猪被分成两扇放置在了案桌上,摸起来那肉都还热乎着呢。
十里八乡办红白喜事都会请师傅去杀猪,能杀猪的人多着呢,但能杀成师傅这样,被称呼一声毛师傅的人就此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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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识再一次清楚起来,母亲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呼唤着自己。
准确的说应该是杨红军母亲的声音:“红军,红军你醒醒,我是妈。”
意识继续浮沉,身体上的痛感不再,但大量新的信息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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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杀猪的……这是自己新的名字。
从踏进肉铺旁边的这座大门后,自己就不是杨红军了,仿佛世界上也再没有了杨红军这个人。
来买肉的,来串门的,来请人的,师傅带着走村串巷干活的时候,他就是小杀猪的,连他的初中同学们都调侃他小杀猪的。
“小杀猪的,给我来一斤五花肉。”
“小杀猪的,你师傅在不在?”
“小杀猪的……”
一周、半个月、二十天……
杨红军受不了了,他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了。他要离开,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父母无法接受自己的决定,即使会再一次面对母亲的自责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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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一小两个越南人站到了肉铺前,来人的身形都比较矮小,甚至于比十六岁的杨红军都要低上半头。一个年纪大点二层的看着师傅,用很普通的普通话问:“你是毛卫国吧!”
师傅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嘴巴上依然叼着烟卷,浑不在意地说:“要哪块儿的?怎么吃?”
共和国的自卫反击战已经过去了十六年,毛卫国从退伍回来也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普通人琐碎平常的生活早就磨灭了他应该有的警惕。但他身边的杨红军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眼中的凶狠,这种目光只有在露出尖牙的野狼身上才有,是一种不死不灭的凶狠。
年纪大点的指了指案上的肉:“办白事用,大概要半扇,能便宜吗?”
毛卫国吸了口烟,还没开口说话,刚刚还在和毛卫国说话的中年人从自己随身的黑挎包里摸出来一把尖刀,从毛卫国的眼皮底下刺过来。同一时间,对方年纪小一些的那个人一跃而起,身形跨过了肉案,右手操着一柄明晃晃的廓尔喀刀。
毛卫国倒丝毫没有吃惊,微皱眉头,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年轻人拿着尖刀的手腕,右手操起来当刀棍直冲对方的眼睛刺过去。
跳过肉案的那个中年人人手中的廓尔喀刀来的突然又迅疾,凶狠异常。
杨红军跨一步冲上伸出双手想要推开了毛卫国的身体:“师傅,快躲开!”
冬日的太阳光穿过冷冷的空气照在杀猪刀锋锐的刃上,寒光夺目竟让杨红军一时之间迷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