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联书店的咖啡座里,一眼就看到了穿红色灯心绒衬衫的大崔。
大崔长得很高,是我的责任编辑里个子最髙的一位。他做我的责编已经很长时间了,我们相处得不错。
“玫瑰!”大崔朝我高高地扬起手,嘴里做了个“玫瑰”的口形。四周的人全都在静静地品着咖啡悠闲地读书,有一些目光冷漠的孩子在一旁鼓捣电脑,这是一个幽静的、不宜大声说话的场所,所以大崔像个哑剧演员似的只是做了个口形和动作,并没有真正发出声音。
我穿了件深色弹力牛仔布的长袖裙,外罩一件带兜帽的薄毛衫。皱皱的白袜子,下边是一双棕色画头皮鞋。裙与袜之间,只露了很少一截小腿,我喜欢自己的小腿,因为小腿形状挺漂亮。
大崔眼睛亮晶晶地看我一步步地走近。
“好漂亮呀,你今天穿的。”他说。
我冲他笑了一笑,把手中的包放下,用手在身后撸了一下裙子,然后坐下。
“讽刺我吧?”
“漂亮就是漂亮嘛,我说的是实话。”大崔仍眼睛亮亮地盯着我的脸。我喜欢他看女人的那种眼神,坦荡荡的喜欢。
“茶还是咖啡?”
“来杯红茶。”
大崔就伸起他的红色灯心绒长胳膊来招呼小姐。小姐细瘦灵巧,像枚枣核似的移了过来。大崔为我点了杯红茶,自己要的是咖啡。他说最近怎么样,忙不忙,稿子写得怎么样了。他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就像装了麦克风似的,有着低低的、浑厚的、好听的回声。
枣核似的女孩端了杯茶来。我注意到电脑旁边的灯很好看无人上网,空着的电脑像一扇扇亮着的小窗户。
“稿子写得不怎么顺利,最近老是接到一个男的骚扰电话。”
“骚扰电话?”
“是呀,大概是一个整天闲得没事儿的无聊男人打来的。”我喝了口红茶,注意到茶杯上有一道浅浅的口红印。“他认识你?看过你的书?”
“什么呀,根本就没漫无边际地瞎聊。我现在一天到晚担心他会出现,脑子都出毛病了。”
旁边有一个正在等人的男人,他的发际线两侧已出现明显的“退潮”痕迹,只剩中间一块岛屿似的黑发还在那儿撑着。他大眼睛双眼皮,脸型微胖,不知道他发出声音来是不是哑中带沙(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躲在电话里的那个男的就应该他那种长相)。
走了一会儿神儿,我又重新回到桌面上,发现对面的男人正用那样一种眼神儿看我,我和大崔虽然很熟,但实际上也不常见面,连电话都很少通,平时各忙各的,想起打电话时候,肯定是有事要谈。
“玫瑰。”大崔说,“你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呀。”
“我?没有啊。”我连忙收回心思,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个隐藏在暗处不断打来骚扰电话的男人。有个像是专程来上网的女孩,背着个很小的双肩背皮包,径直穿过我们身后那排桌椅,直奔靠墙边上的那排电脑终端而去。
女孩穿着条像纸一样白、带亮光的短裙,那种耀眼的白色在这个季节显得挺乍眼,刚刚开春的天气,街上很多人都穿着羽绒服,女孩却只穿了件浅蓝带兜帽短袖毛衫,下面是一条亮光闪闪的白裙子。这一身虽然不合时宜,倒使她显得异常清纯,有一种娇艳欲滴的韵味。
那个女孩在电脑旁只坐了一小会儿,就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哎,过来,小湄。”大崔忽然抬起脸来同她打招呼。
“你们认识?”我问。
“是呀,我今天就是为小湄的事来找你的。”
女孩静静地、面无表情地朝着我看着,大崔说:“坐啊”,这才在大崔边上一声不响地坐下来。她的动作轻盈无声,包括拉椅子、坐下来,都没弄出一点声响。她像一颗冷水珠或者一团空气那样轻盈,让我感到异样。
“张小湄,我的朋友。”大崔说,“这位是玫瑰,我的一个作者。”
两个女人目光碰了一碰,但很快就跳开了。大崔在一旁大致介绍了他要我与张小湄认识的原由,他说小湄跟他说了好久了,想去“眼珠美容院”做个美容手术,听她说“眼珠”是很有名的。“这个我可不太清楚,通常来说我对你们女人的事总是知道得很少。”大崔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