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佳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么多天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说的多。但是她心里清楚，有些话今天若是不说，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廷迈，这……”顺姐拉着佳芝，用眼神询问宋廷迈，这小姑娘！“佳芝，你这孩子，廷迈有他自己的事情！”
“叶小姐，我对你的照顾是因为受了叶先生的嘱托，我这一行完全只是践行诺言。”宋廷迈伸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顺姐，“我宋廷迈一介武夫，今日不知明日事，不值得你叶小姐相伴左右。他日若是有缘，会有机会再见的。这就告辞了。”
本来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想法，叶佳芝已经臊的满脸通红，宋廷迈一席话更是说得她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去。待反应过来想要追着宋廷迈的时候，泪眼里只剩下那青灰色的长衫背影，甚至连那教人陷进去的眼睛，也找不到了。
“还是被留在了这里啊！”叶佳芝心想：“还是被丢在这里了。”
十一月，上海沦陷。
日子在每天的柴米油盐里，在人心惶惶对战争的惧怕里，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叶佳芝在南京也住了些时日了。
南京的局势越来越紧张起来，街坊里开始传说着日本人要打进南京，越来越多人收拾了细软，挤上车站和码头，急急忙忙赶着离开了。
“哪儿那么容易的嘞，广播都说啦，六十万大军虽然战败，但也重创了小日本了呢！”顺姐还是一副乐天的样子，坐在院子里笑眯眯洗着衣裳，不时用手背将额头上掉下来的头发拂到耳后：“日子好过一天是一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顺姐说外面不安全，趁着战乱偷鸡摸狗的人越来越多，每次都让佳芝在家守着，自己出去买生活必需品，一次一次，出门带着的钱越来越多，带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少。
还好有邻居李平帮衬着，时不时送一些米面来，日子才没那么紧巴巴。
李平在日本宪兵队做厨子，也做一些杂物，多年来一直对顺姐有意，可顺姐说他没出息，给日本人干活儿，五次三番用笤帚赶了他出去，可日子总得过啊，揭不开锅的时候，也不得不接受李平的好意了。
叶佳芝有时候也会想起那个将自己护送到南京又狠心丢下自己的宋廷迈，顺姐对他的身份遮遮掩掩，只说他吃了很多苦，现在是很厉害的人。
顺姐还说，宋先生一表人才，虽说还没有成家，又是个闷葫芦，但四处留情，红颜知己颇多，其中几位还是上流社会里数得上名号的社交名媛，顺姐还说，宋先生适合的女子不是佳芝这样的，让佳芝趁早死了对宋先生的那一份心。待时局稳定，托人佳芝寻得一户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
十二月的南京渐渐冷起来，佳芝穿上了顺姐亲自做给她的棉袄，借着日渐寒冷的天气，人也渐渐懒了，整日躲在家里不出门。
佳芝也想了明白，今日不知明日事，日子只要安稳就好，其他的，总会有的。
可是似乎命运容不得她安稳，时事越来越动荡，就算每天不出门，也嗅得到空气里紧张的味道。顺姐这几日一直出门打探，想摸清楚情况，好早做打算。
佳芝在屋里做针线活，外面感觉地震了一般，手一抖，针扎到了指头尖，血珠一下冒了出来。炮弹声由远而近，顺姐还没有回来。
佳芝跻着鞋跑向门口，城里的人就像疯了一般，没头没绪尖叫着胡乱冲撞，佳芝要迈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身钻进顺姐一早准备好藏身的地窖里。这地窖是宋廷迈教顺姐挖的，地窖挖在厨房里，有青石地板和柴火堆做掩饰，外人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地窖里准备了食物和水，藏个几日没问题，佳芝蜷缩着，听着枪炮声，尖叫声越来越近，紧张地连害怕都忘了。
忽然听到门响，接着是哒哒哒的脚步声：“佳芝，佳芝！”是顺姐的声音！
“顺姐，我在这儿！快过来！”佳芝托起青石板，轻轻应着。
顺姐刚要跑过来，想了想又忽然停住，挥手让佳芝躲好，自己钻进灶台边上装米的大瓮里。
又有人进来，佳芝捡起地上的砖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阿顺，阿顺？”李平急急地喊，他连喊了几声顺姐都没应，佳芝偷偷从缝隙里看，李平好像要走。又转回身来，对着空气说：“晚上十一点，我把车停在胡同口，左手边第三个是你的位置。”
他开了门，又停住脚：“等鬼子占了南京城，就不好跑了，阿顺，你信我一次。”
李平刚急急忙忙跑出去没多久，巷子里的枪声又响了起来，佳芝偷偷看，有几条穿着靴子的腿进了大门，这些腿的主人说着佳芝听不懂的话，这儿捅捅，那儿敲敲，发现家里没人，又冲出大门，佳芝刚要松口气，走在最后的两条腿又折返回来，对着柴火堆一通乱捅，又一脚踹倒了大瓮。
顺姐！
佳芝刚要叫，脑袋里忽然想到宋廷迈捂着自己的手，她抬手捂着自己的嘴，强迫自己不要出声。
那个日本人将顺姐拖出大瓮，把顺姐的两只手摁在头顶，顺姐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一个劲儿的乱蹬乱踹，眼睛却看着地窖的方向，一次一次用嘴型重复：“不要动！”
佳芝捂着嘴，瞪着眼睛，眼泪鼻涕流了一手一脸也不敢擦，她看着那魔鬼淫笑着将顺姐压在身下，看着顺姐让自己不要动，看着顺姐咬着牙，在那魔鬼稍微有所松懈的时候，从身下掏出匕首，一下扎进他的太阳穴里。
接着是几声枪响，那魔鬼的同伙闻声而至，举起刺刀，在已经气绝的顺姐身上噗噗噗扎了几下，骂骂咧咧离开了小院子。
外面是冲破天际的枪炮声，叶佳芝却觉得这一刻无比安静，她想起宋廷迈捂着自己眼睛的那个夜晚，命运总是这样，这一次你躲开了，下一次，会更真真切切赤裸裸血淋淋放到你面前，逼着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