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腰肢，风情的媚眼，鲜艳的红唇，性感的语调，随便哪一点，叶佳芝都学不来。

她看着一个一个或是忙碌或是懒懒站着聊天的舞女们，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那就走吧。叶佳芝丧气地想，可是她不甘心，硬着性子跟答应了郑执，又放狠话跟玫瑰说自己一定行，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岂不是让人瞧不起。

王震坐在叶佳芝对面，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两只手搅成麻花，他有点啼笑皆非，郑执真是疯了，竟然把这丫头送进百乐门来！

“在想什么？”王震微微叹口气：“被客人欺负了？被玫瑰骂了？还是不想干了？”

“不是。”佳芝不想再说，只好低下头。

“被客人吃了豆腐，是不是？”王震淡淡地说。

明明不适合这里，还非要来。

佳芝幽幽地叹气，困惑地皱起眉头：“可能是我不够漂亮，也不懂得招呼人家……所以只好坐在那边等着。”

王震想着刚进门看到唐佳的样子，如果是自己来寻乐子，也不会找这样一块榆木疙瘩的。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笑我吗？”佳芝不甘心地嘟囔：“玫瑰姐说，再过半个月，赚不到一块大洋，就别想再进百乐门。她叫我不如干脆去花烟间算了……对了，花烟间是什么地方？”

王震本来想笑，替你感到最后一句，忽然笑不出来了。

花烟间，就是所谓的堂子，而且是最下等的烟花柳巷。或许玫瑰不过随口一说，唐佳却认真记在心里，这叫他怎么解释？

“过来。”他身手拉过佳芝：“我教教你。”

“这样，对面站好，左手搭着我，右手揽住我的腰。”王震手把手地教给佳芝，“不要低头，总看着一个后脑勺，什么心情都没了。进一步，再进一步，然后退一步……对，就这样，不会也没关系，放松点跟着音乐晃一晃就是了。”

佳芝手忙脚乱，“这就算跳舞？”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就是她玫瑰，也不是一出道就可以上台，当年也都是从这样进进退退起步的。”王震忽然发现，其实自己的耐心也还算不错。“但做这一行，最重要的不是你会不会跳舞，而是怎么应付男人。你不能让他随便揩你的油水，也不能惹恼了他，否则百乐门的脸都让你丢光了。还有，想做红牌的话，一直羞答答是不成的，你要懂得吊客人的胃口，让他来过一次就会记得你……”

佳芝脸都白了，看样子她真的不适合做这个。

王震放开她，算了，这些对她开说是太难了。可至少得换一身行头吧：“你这身衣服，穿着去拜访姑妈姨妈倒是可以的，但不能穿到舞厅来。还有，洗完脸之后，至少擦一点胭脂水粉。不要总是一脸惨白的样子，哪个男人会对你有兴趣？”

佳芝的脸又转绿，天哪，还要置办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她哪有那种闲钱？买得起那些东西，她还用得着到百乐门来看所有人的脸色？

王震看着她，叹口气：“真不知道是你做舞女，还是我做。郑执也不来收拾收拾他的烂摊子，想不到我这一辈子，还会教人做这个。”他现在这个样子，跟拉皮条的有什么两样。唐佳能不能留在上海，管他什么事，况且他根本不了解，这个唐佳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只要她瘪着脸往他面前可怜巴巴一站，他就得帮她想办法。

他忽然觉得不对，郑执惹的事，就应该让郑执来收拾，自己这样巴巴惦记着唐佳，是个怎么回事。

王震忽然松开手，抽身而退。

“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有事的话就去找玫瑰，她虽然嘴上厉害，心不坏，再不行就去找郑执，他送你进来，不会眼睁睁不管的。改天我叫人给你送点需要的东西过来，上海你不熟，用不着自己去。”

佳芝没答话，他已经出了舞厅。佳芝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看来王震的耐心已经耗光了，他能有什么事，八成是上楼去，软玉温香抱满怀。

环视一下周围，百乐门真算得上是美女如云，那些上海的名花，个个猫一般缱绻，丝一般妩媚，如水的烟波如画的容颜，只有她，布衣素面，茫然杵在中间，你们突兀。

玫瑰姐会看不起她，也是应该的吧。

回上海，或许是错的，来百乐门，或许是错上加错。但，她不信，她叶佳芝，没死在战火里，却在自己的家乡混不下去。

才隔了一天，佳芝就看到了王震派人送来的、他所谓的“一点”东西。天！这是叫做“一点”东西吗？一点就塞了这么满满两只大箱子。

又不是给她办嫁妆，哪里用得着这么大排场：府绸，软缎，织锦，丝绒，旗袍，长裙，晚装，外套，披风，大衣，还有皮鞋和帽子……颜色式样，应有尽有，外加整套的胭脂水粉玫瑰膏，甚至还有香水和首饰。

佳芝惊呆了。满床满柜都是衣裳鞋子，尺寸合适，就像是给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到底他是怎么办到的？抬头是珠宝，低头是华衣，这到底要花多少钱啊！虽然自己从小也是什么都不缺，但是家里一直是朴素低调，从来没有如此奢侈过，珠宝首饰，都不是爹爹会给自己置办的。且不说那精致的盒子里珍珠和金饰光彩夺目，就是随手拿起一件晚装，不知道是什么料子，握在手里柔软而顺滑，颜色低柔绮丽，想来必定价值不菲。

无功不受禄，她不能接受这样贵重的礼物。

但是送东西来的人恭恭敬敬交代：“唐小姐，王先生有吩咐，这些东西是不能拿回去的。都是照着您的尺寸买的，别人用不上，您要是不收，我们没法子回去跟王先生交代。”

佳芝站在一屋子衣裳首饰里，手足无措：“但我一个人，怎么用得着这么多的东西？不然衣服鞋子先放在这里，等见到了王震，我跟他说。这些珠宝首饰，你还是带回去好。”

“王先生还叫我带句话，百乐门不比别的地方，要当百乐门的红牌，舍不得花钱是不成的。过一阵子唐小姐有了名气，这些东西就算不得什么了。”

佳芝一怔，原来没有钱，甚至连舞女也是当不成的。

“先收着吧。”门口忽然传来郑执的声音，“正好打扮好，跟我出去。”